仔細看他們六神無主,脖子上都套着大小不一的鐵鍊,再順着往下看,鍊條抓在水下巨大的黑白影上。
水下又是另一番景象。
船上的人笑嘻嘻說:“夜啼不渡神仙,這位仙君送到這裡不要再前啦。”
雖然知道玉裴說不能陪到底,沈萬竹難免還是有些失落,幾百年前他還真沒有這麼矯情。
他先開口,語氣輕快:“不過是贖罪個幾十年,回上天庭記得來接我。”
玉裴說沒有說話,走近一步,食指輕輕點在沈萬竹額心,一股靈力順着四肢注入。
上船後沈萬竹兩眼一閉躺下,不知遊了多久,船上的人一直重複唱着歌謠,好不容易把聲音習慣了當成白噪聲,聲音卻停下來。
“喝口水繼續唱。”沈萬竹睜眼,心髒猛抽,一張煞白隻有空洞沒有眼珠子的臉近在咫尺,不由得撐着胳膊往後挪一寸。
對方扯起嘴角,露出尖牙,不知道啥的液體順着牙拉絲,“郎君,你身上似乎有債诶。”
沈萬竹忍着給一棒子的沖動,“說人話。”
心髒掉個,身體突然往後倒下,猶墜懸崖,掉下去沒有粉身碎骨反而陷進泥地般,掙不開手腳,空氣一點點從腹中擠出去,催動那點靈力揮拳,砰一聲炸開阻攔,照亮眼前。
沒有泥土沒有水,隻有一雙雙人手,他們的身體被踩成肉醬,靈識凝聚在僅剩的手上,不斷地去抓沈萬竹的袍子。
“明夷。”沈萬竹拇指緊緊攥住食指上的狐戒,即使念一百遍也喚不出銀槍,他隻能用拳頭不斷去推開伸來的爪子。
仙格沒有徹底解印,玉裴說注入的靈力不夠他飛出這片肉泥地,因為心神不甯,蟒蛇纏身逃脫不開,沈萬竹想到釘在他身上幾百年的那十二條法鍊,難道仙界引他至此要再次封印他!
“滾開!”沈萬竹扯開胳膊上的手,四周沒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好像這一片人肉汪洋留給他一人掙紮,往哪裡走都掙脫不開。
幾雙手從背後纏上,抓在他臉上,試圖擋住視線,沈萬竹雙手奮力掰開,“滾嗚……”
捏住喉嚨捂上嘴,如潮水般千千萬萬的陰影爬上來,胸口劇烈起伏,靈力驟然聚在心髒口好似要把肉身從裡崩開,意識混沌之際隻有一個念想——不可以。
靜靜的,紅綠兩道法力将人從肉泥裡支起,以人為陣眼起風,掃空阻礙物,肢體甩得滿天飛,地府上空一介魂精看得眼珠子要落地,紛紛尖叫。
“下人了!”
“下人了!”
沖出肉泥,法力纏着沈萬竹發絲注入,在他睜眼之際一切結束,他茫然地看着自己像隻鬼孤零零停在半空,往下望去,不知何時不知何地,竟然有一衆牛馬仰頭以鄙夷的眼神望着自己。
沈萬竹有點無措,剛剛是不是又走火入魔,他着急找作案現場有無太多傷亡,剛轉個頭的瞬間人如鴻毛随風落下去。
四肢着地,臉埋在手臂,沈萬竹自知狼狽丢人,但身體虛脫,現在來個人踩死他都不費力,聽到衣料摩擦擦,心想還真個鳥蛋收他來了。
沒有人踩,下颚貼上來塊冰涼的東西,手指力道很輕地挑起沈萬竹的下巴。
淚珠在眼眶凝成一片朦胧的波紋,視線聚焦後沈萬竹終于松了口氣。
面前這張臉有那麼一瞬讓他忘了疼痛,猶如灼燒的傷口上落了一片雪。
銀發如流雲拂過他睫毛,帶着某種欲言又止的遲疑。
刺骨的寒迅速傳身,無數銀針紮進皮膚一般,沈萬竹不由得抽氣,一滴淚滑落,那人手下滑有意接住,水珠落在掌心瞬間蒸騰。
沒有支撐力沈萬竹的頭着地栽去,兩個手下将人馱到獄廠,進門便遭一衆執事注視,人直接扔在了牆角,有人上前招呼:“艮使,這人是得罪了南大司了?”
艮使食指按在縫線的大黑嘴,問事的人連忙點頭送人離開,回來後高聲告訴:“大夥各幹各的,不該看的不該說的都記老實點!”
一衆執事各回各崗,唯有那揚着鞭子的幹瘦長鬼蹬腳過來,小聲跟管事說:“鏡關那麼大的動靜是因為這位爺吧?”
管事的視線落回角落歪着脖子的沈萬竹說:“不妨再告訴你,别看他人快死了的樣子,六百年前把上天界搞得那叫一個熱鬧,現在裡頭關的還有好些被打下凡間走輪回的仙官。”
長鬼輕腳過去,脖子拖在地偷窺沈萬竹臉,縮脖後拿手正了正,望着一片黑的頂說:“北位的仙格位滿不缺,這位中書君早晚呀要回到上面去。”
“呵。”管事短促一笑,“南渡大司閉關四百年,出關見了這人一面就扔到咱這兒,這兩人大有淵源,是恩是仇不夠明确?”
地府四位大司中最有權威的當屬南渡,在這裡需要他們恭恭敬敬的隻有南渡大。
一道符紙在指間燒盡,長鬼會心一笑說:“索橋遇到了個大麻煩,那女人要咱們派人支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