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結尾處落下最後一筆,董雲舒終于擡頭,見程安然神态有些緊繃,笑了笑道:“别緊張,叫你來沒什麼大事,你父親身體恢複得很好。”
她一笑,本來看上去略顯嚴肅淩厲的面容立馬柔和下來,周身多了幾分随意與平和。
程安然不自覺跟着放松了些:“之前幾次見面太過匆忙,一直沒找到機會和您說一聲謝謝。當初如果不是您,我爸爸可能就沒有今天了。”
“做醫生的,見死扶傷是職責所在,哪用得着什麼謝謝不謝謝的。”
聽出她話語裡的感激之情,董雲舒淡淡一笑,仿佛并不過多在意。
她蓋上筆帽,随手将筆插在胸口的口袋上,轉而叮囑道,“你父親才醒來,目前來看,各項指标恢複得都不錯,但也不能掉以輕心,這幾天還是要好好注意。尤其在飲食上,少大魚大肉,忌忌口,吃點清淡的。有不舒服的地方,立刻按鈴叫護士,不能拖。腦子這地方不比别處,自己多上點心沒壞處。”
程安然當即擺出一副認真臉:“您放心,我都記下了,一定不讓爸爸貪嘴。”
當醫生的,最喜歡的就是謹遵醫囑的病人和家屬。
見她将自己的話放在心上,董雲舒眉心舒展開來,随後從文件架裡抽出程父的病例,往前翻看了兩頁。
“等傷口愈合,還需要再做一次全面檢查,沒問題的話,才能進行後續的複健。這些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一步步來吧,另外……”
她忽然停頓兩秒。
心思敏感如程安然,又怎會看不出對方一瞬間的遲疑,稍微一想,便心中有數。
她沒讓董雲舒開口,自己把話先說了:“錢的問題我們已經解決了,您不用擔心。”
饒是從醫多年,早已練就一副硬心腸,此刻對上少女清透明亮的目光,董雲舒還是忍不住在心中輕歎一聲,最後千言萬語隻能彙成一句:“如果有困難的地方,開口跟我說。你還是個孩子,沒必要硬扛着。”
不同于之前醫生對病人家屬的囑咐,這番口吻已經帶上了幾分屬于長輩的溫和。
程安然心頭湧上一股暖意,那雙清秀澄澈的杏眸向下彎出小小的弧度:“謝謝董醫生,我知道的。”
……
她宛如得到偶像認可的小粉絲,原本有些沉悶的心情止不住雀躍起來。
一路回到病房,眉角眼梢還帶着遮掩不住的笑意,惹來衆人的好奇。
程安然也沒法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便沒有細說過程,隻是随意應付了兩句,然後将董雲舒的話原模原樣轉述給程父聽:“……董醫生都這麼說了,我們就乖乖聽醫生的話,總沒錯的。”
程父聽完卻是一陣沉默,嘴唇顫動,似乎連眼裡的光都一下子黯淡許多。
程安然看出他沉默背後的原因,邊用熱毛巾替他擦拭手背,邊溫聲寬慰着:“爸,房子沒了還能再買,錢沒了也還能再掙,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沒什麼要緊的。最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人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見女兒才十幾歲,倒要反過來安慰自己,程父心裡一時不是滋味,但他也明白,閨女說得對。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他閨女才高中,往後還路還長着,他怎麼舍得當她的拖累呢?
想到這兒,程父一掃方才的頹廢,重新振作起來。
他努力擡起脖子,沖程安然點了下頭,一字一字堅定道:“爸、知、道、了。”
……
剛從昏迷中醒來,程父精神狀态還不是很好,每天斷斷續續醒來,醒了沒一會兒又接着睡,睜眼的時間總共不超過六個小時。
程安然剛給程父擦完手和臉,一擡頭,人已經靠着枕頭睡着了。
她也沒喊醒他,隻是放輕動作慢慢将床靠放平,然後蓋好被子,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之後簡單收拾一下床頭的狼藉,時間就差不多了。
雖然之前答應了程父,但她最終沒有留下睡午覺,畢竟病房裡還有其他人,睡也睡不安穩。
跟隔壁病床的曲老太太打了聲招呼,輕手輕腳帶上房門,獨自離開了醫院。
……
回到教室,距離上課還剩三十來分鐘,整個班級空無一人,程安然是第一個到的。
見四周無人,安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她索性給自己定個振動的鬧鈴,摘下眼鏡,趴在桌子上睡了會兒。
再醒來時,班裡已經來了不少人。
程安然揉了揉眼睛,剛把眼鏡戴上,便隐隐約約聽見旁邊傳來幾句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聽得并不真切,但似乎提到了“分工”“負責”這幾個字眼。
她沒有插嘴,拿着水杯起身往外走,打算趁還沒上課,去走廊接杯熱水。
倒是正和人說話的齊霏餘光瞥見她的身影,忙出聲喊住她:“安然,你去接熱水嗎?能順便幫我帶一杯不?”
程安然聞言停下腳步:“好,把你杯子給我吧。”
齊霏手伸進桌肚摸了摸,終于在最裡面找到被課本蓋住的玻璃杯,給程安然遞過去的同時,笑着說了謝謝。
程安然回了句沒事,便轉身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