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森的碰面,對于她來說,是計劃之外最大的沖擊。
她沒有做好準備,卻被強行推到了當下,别無選擇。
“你很緊張嗎?”
江森明明在笑,眼裡卻冷冰冰的,“我是來探望你的,你不用緊張。”
“我不緊張。”
“不緊張你還掐着掌心?”他掃了一眼,淡淡道,“别怕,我都看到了。”
江森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兄長,他傲氣,狡猾,帶着精英主義的冷漠。
十歲的差距,讓江琳幾乎在他面前沒有任何反擊之力。很長時間,江琳都覺得他們三個才是一家三口,她隻是被扔在外面養着的小貓小狗。
如果不是血緣這層關系,她不會多靠近他一厘米。
江琳一直不吭聲。
“不想說話?那我先說吧。”江森從容不迫,明知故問道,“不是傷的很重嗎,還要了三萬塊錢賠款。”
“我看看,你都傷到哪裡了?”
說罷,他插着兜,耐心地等待她的反應。
像是等待獵物跳進自己設好的陷阱。
耐心,期待,再加些許輕蔑。
江琳告訴自己,不要有任何反應。
很了解她的伎倆,他繼續道,“現在就活蹦亂跳了?是康複了嗎?”
“錢治百病?”
“有你一如既往的風采啊。”
一句句咄咄逼人的問話,直奔着擊潰江琳的心理防線,再悉數将她一網打盡,吃幹抹淨。
江琳竭力平靜自己,不走入他的圈套,“你為什麼會來?鐘嘉怡不會叫你的。”
“是啊。”江森竟然跟着點頭,“你說的對,她确實不想見我。可是她父母,她丈夫父母,都想見我啊。”
“你說,她會不會叫我?”
江森說完便惡劣一笑,仿佛極緻享受戲弄江琳的快樂。
“叫你還錢是吧。”
“什麼叫還錢?庸俗。這叫資源互助,懂嗎?”
她了解江森的本質。“你不會因為一場婚禮而大費周章地飛回來。說吧,你有什麼目的?”
她做好了接招的準備。
被說中心思,江森也不急不躁,安撫着她的情緒,“你說你怎麼就這麼怕我呢?你長這麼大,我有欺負過你嗎?”
“我哪次見到你,有好事發生?”
江琳和江森見面的次數用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草草一想,不過是江森當初不經同意把她從百溪送到國外,多年後家裡出事,又強行決定要把她扔回來。
“你到底要幹什麼?”
江森開始鋪墊道,“你不繼承财産,自然也不用繼承債務。你在怕什麼?”
“隻怕是,财産是你的,債務是我的。”
“你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又不會害你。”江森低低一笑,“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都是把條件跟你說得很清楚的。”
但他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本事可謂是隻增不減。
那張斯文的臉上隻能看到陰鸷,眼睛明明在笑,卻帶來讓人不寒而栗的兇惡。
“我們見過很多面嗎?”
江琳手背後,抵着醫院走廊冰冷的牆壁,企圖讓自己保持冷靜,不被江森诓騙,“你說的話,我就一定要聽嗎?”
“你可以不聽,但我不會害你。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為你好。”江森在她耳邊娓娓道來,“回國這兩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吧,我都知道。我幫你想了個辦法啊,我親愛的妹妹,你想不想聽?”
他的聲音似乎擁有魔力,誘惑着她前行。
“你看這是什麼?”江森手裡晃着幾張清脆的A4紙,“簽了它,你就會重獲自由,不再受别人的指指點點,知道嗎,妹妹?”
尾調被他拉得極長,慢慢悠悠的腔調像是誘她進入更深入的圈套。
江森說得對,她怎會不渴望丢掉沉重的包袱,怎會不渴求不受過去的約束……
“自願放棄遺産繼承聲明書?”江琳喃喃道。
此刻她已經失去了大半的警戒性,江森抓住了她内心深處最大的渴望,再别有用心地加以粉飾,她幾乎是在劫難逃。
見她有所動搖,江森繼續用眼神示意她。
簽吧,簽吧,簽了你就掙脫了,簽了你就自由了……
“我……”
她顫抖着接過那支簽字筆。
“我說過的,你不繼承财産,自然也不用繼承債務,還記得嗎?”江森的笑意漸盛,“我親愛的妹妹,你這麼聰明,一定分得清孰輕孰重,不是嗎?”
江森繼續勸說着,“來,簽吧,簽完我就走了,你也不用再害怕了。”
“來。”他攤手,“簽吧。”
咣地一聲,沖出來的是曲迎。
護短似的,從她手裡奪過來那些紙張,“不想簽就不要簽!”
曲迎連拖帶拽地将江琳拉進病房,反手鎖門。
兩人面面相觑。
手裡的文件變成雪花似的碎片,輕飄飄地墜在空中,直到落地。
一系列連貫的動作使他的傷口隐隐作痛。
“你幹什麼?”江琳驚愕道。
“你不是也沒攔我嗎?”
“遵從你的内心,江琳。”曲迎說得很慢,像是希望每一個音節都灌入她的大腦。
她閃躲着,“我的内心,也未必就是不簽字啊。也許、也許我會想簽的。”
局内人身處漩渦,如同站在霧裡,分辨不清方向。
可曲迎不是,他心如明鏡。
曲迎說,“那是你哥,沒錯吧。我用居心叵測形容他也沒問題吧。你比他小,家裡的資源都是他的,他威逼利誘,你會擔憂會害怕,很正常。
但是,你自己想,如果他真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以後讓你一分錢都拿不到,又何必來找你簽字?”
“可是,有可能我得到的隻有債務。”她慘笑。
“債務……”曲迎忍不住笑了,“他就是吃準了你這幾年過得苦,才這樣吓唬你。如果隻有債務,這些燙手山芋他恨不得全部丢給你,還能讓你放棄?”
“那你覺得,他們已經把債務還完了嗎?”她說,“婚禮上的閑言碎語你也聽到了,現在……我都不知道有多少債主。”
“還完了我不敢保證,但是,我至少可以确定,”曲迎講得很認真,“一定是有好轉,讓他覺得你會繼承一大筆财産,才會未雨綢缪地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