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一聲嬰兒的啼哭如空中驚雷般在她耳邊炸響，她才從這種狀态中脫離。

她看見剛才還冷漠至極的男人，瞬間欣喜若狂奔入了房内，又見在房内接産的張嫂如釋重負地從屋中走出向衆人報喜。

顧雪知道，他的敵人出生了。

雖然抱有這樣的想法，但顧雪還是沒有忍住自己的沖動，她從外圍擠入自己母親的身旁，瞧着不久前還對自己橫眉豎指的母親此刻卻一臉疲憊的躺在床上，在她的臉旁放着一個剛剛出生渾身髒污的嬰兒。

顧雪聽着周邊的人講：“這下可是安心了，是個男娃！”

原來是個弟弟。

可是為什麼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

而原本快要陷入昏迷的顧母一聽到自己生了個男娃，瞬間睜開了雙眼，眸中的喜悅也猶如火山迸發般溢出。

她顫顫巍巍地擡起了手，輕輕撫摸依偎着自己的男嬰，口中喃喃：“我的兒子……”而後才支持不住徹底昏死了過去。

“哈哈哈哈哈。”顧父此刻也哈哈大笑，“我老顧家終于有後了！”

四周恭喜聲滔滔不絕，不斷萦繞在顧雪耳旁，可她隻覺得越來越冷。

————

此時天光微亮，一小邊天空已然白光一片，雖正值初秋的清晨，天色仍舊早早亮起。

顧雪趁着天光，就着溪水，用稚嫩的雙手不斷揉搓着換下不久的尿布。

這是顧化的——哦，就是那個前不久出生的男孩，

距顧母生産已有幾日了，她的身體依舊虛弱，于是除日常家務以外，顧雪又承擔起了各種照顧弟弟的任務。

對于這個争搶自己寵愛的弟弟，顧雪抱有極其複雜的情緒，一面認為他的出現造就了她現在如此痛苦的局面，一面卻無法将所有的罪責加注于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身上。

所以她漠然，她一邊迫于顧母的要求承擔了對他的大部分照顧，一邊對于他的哭喊又無動于衷。

顧雪木然地盯着那塊新布裁成的尿布，如提線木偶般清洗着。

不遠處的房屋傳出男人刺耳的斥責聲：“顧雪你人呢！你不知道你弟在哭嗎！你個賠錢貨，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浪費我錢！”

在顧雪看來，自顧母發現自己懷孕後，這種惡毒的言語也不少見，如今次聽到，竟也能無波無瀾了。

顧雪沒有答話，隻不急不慢地将手中的最後一塊尿布擰幹，放入盆中，再朝着不遠處的屋子走去。

離屋子越來越近，嬰兒的啼哭聲越發響亮與急促，可顧雪隻見顧父在屋門口不斷來回渡步，卻不見他進屋去哄抱自己的孩子。

瞧見顧雪靠近，顧父的情緒好似擁有了一個萬能的宣洩口，剛才還焦慮萬分的情緒，現在卻全部湧向了這唯一的出口。

“你還知道回來！你看看你弟現在哭成什麼樣了。還不過去看看！”顧父唾沫橫飛。

顧雪先是扭頭躲開迎面而來的唾沫星子，進而才輕微地點了點頭，進入屋内。

此刻的小嬰兒因為哭泣早就面色通紅，還未長開的臉蛋皺在一起，嘴巴大張，好不可憐。

可顧雪卻不慌不忙，她悠悠放下手中的木盆，置一旁的嚎啕聲似無物，所有的動作都有條不紊，卻不難能看出她對嬰兒刻意的漠然。

顧雪收拾好，走到搖籃前，嬰兒的哭喊聲已經嘶啞，面上也眼淚亂橫，她定定得看了他幾秒，才将他抱起喂奶。

說來也是好笑，在這個貧困山區貧困家庭，竟然也有家庭願意給自己的孩子喝奶粉，隻因為不知道哪裡來的謠言。

當懷中的男嬰将泡的奶一飲而盡時，他也回到了平時的安靜，吃飽喝足的安全感讓他妄圖睜開還未完全打開的雙眼，去仔細瞧瞧這模糊的世界，可終究敵不過困意來襲，掙紮着入睡。

顧雪看着懷中的小小一團，心中竟也莫名地生出了一絲柔軟。

她将他重新放回搖籃裡，又開始着手于一天的勞作。

顧雪先是摻了一大盆豬食，瘦弱矮小的身體晃晃悠悠地将它擡進豬圈，又吃力地倒入食槽中。

溢出的汗水将她柔軟的發絲打濕成一條一條，粘住臉頰，又從臉頰上滑落在泥濘的泥土裡。

辛勤的汗水有時并不意味着付出便就有回報，正如此時的顧雪還未休息多久便又被呵斥着去做早餐。

4歲的顧雪麻木地接受着，承擔着。

失去愛意滋養的嬌花也許會在冷落中枯萎，但被巨石壓迫的小草依舊會暗自野蠻生長。

顧雪将心中的痛苦藏匿在内心深處，讓她迅速成長，也不再視父母的愛為唯一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