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直目視着顧母離去,心中的郁悶越來越無法消解。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幾月前還是若珍寶的孩子如今就能棄之如敝屣,僅僅因為一個新的孩子的出生,一個男孩的誕生。
鄒直面露同情,寬厚的手掌輕輕拂過顧雪的臉頰,粗糙的掌心猶如沙礫卻十分的溫熱。
顧雪便是被這份溫暖所喚醒的,模糊的視線漸漸明晰,隻見一個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對她溫柔微笑。
大腦立即識别出這張臉的主人。
“江叔,我怎麼在這?”她撐着身體坐起來 。
鄒直扶住松垮挂在鼻梁上的眼鏡,瞥了一眼顧雪的眼睛,道:“低血糖暈倒了,不過沒什麼大事,你餓不餓?要不要在我這吃點?”
顧雪沉默半晌,腦海中不由浮現食物的畫面,口腔頓時分泌大量的唾液,可終究還是回道:“不用了,叔。”
不料,一聲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鄒直眼角含笑地看着顧雪。
顧雪頓感不好意思,紅暈從巴掌大的臉頰蔓延到耳根,眼神也左右亂飄。
鄒直一時間被她這幅窘态逗笑:“好了,你還跟我客氣什麼呢,你叔我請你吃頓飯還是行的。”
顧雪這才勉強同意,被鄒直按在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木桌上。
桌上隻有幾道綠葉蔬菜,可當第一筷食物入口,顧雪的胃仿佛才有了實感。
起初還是慢慢咀嚼,到了最後已經是狼吞虎咽。
直到意識到自己好像沒有節制她才停下筷子,羞愧低頭道:“不好意思啊,江叔,我……我……一不小心吃多了……”
“沒事。”鄒直不甚在意的樣子擺擺手,“你下次多吃點飯,實在餓的不行就來我這。”
顧雪聽到他的話呆愣片刻,紅腫的眼睛又漸漸蓄起淚,又被她強行壓回去,強裝一副鎮定的面孔重重地點頭:“嗯。”
—
顧雪并沒有在鄒直那待許久,清醒之後便立刻回家。
本就因為莫名的暈倒耽擱了父母的時間,再多呆下去她害怕有更多的懲罰等待自己。
剛離家門口幾步的距離,就見顧梨猛得竄出,幾乎将身體還未完全恢複的顧雪撞倒在地,好在顧雪用力地穩住了身子。
顧雪将顧梨的身體擺直,道:“梨子,走路小心點。"
顧梨聽見熟悉的聲音,立馬從頭昏腦脹中脫離,驚喜道:“小雪!你好了!”
顧雪點點頭,疑惑她的慌張,可還沒等她出口詢問,顧梨清便先一步解答:“你家要把我吓死了,真是太倒黴了!本來隻是想找你玩,可是你突然就倒了,所以你媽就讓我帶你弟弟,天哪!你弟怎麼哭個不停啊!我的腦子都要被吵壞了!”
顧雪沒有說話。
可顧梨卻喋喋不休:“你知道嗎?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就把你爸叫醒了,沒想到你弟跟了你爸後哭得更慘了,你媽回來看見就跟你爸吵起來了……”
顧雪平淡地聽她說着,心中竟然毫無波瀾,她隻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乃至于聽到父母吵架時甚至想要發笑。
“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我過幾天就去找你玩。”顧雪苦笑着打斷她。
她擡眼去看木門之後的屋檐,耳邊傳來不大不小的吵鬧聲,内心依舊平淡如水,她跨步前進,仿佛去迎接自己的宿命。
而屋内的場景卻截然不同。
“你也是個死人,自己親兒子都帶不好,當初帶别人的孩子倒是積極的很。”
顧母說罷還要上手去揪顧父的耳朵,卻被顧父一手劈開。
“我這不是睡着了嗎?我自己兒子怎麼可能不心疼。”話音剛落,就把手中的嬰兒放進了顧母手中。
可這并沒有澆滅顧母的火氣,她狠狠瞪着顧父,口中繼續不依不饒着:“反正我今天是沒見着!”
顧雪緩緩推開門,就見到這樣一幅光景,哪怕她還是一個小孩子,也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了幾分不對勁。
爸爸什麼時候還帶過别人家的孩子?
她安安靜靜地站在在一旁,猶如旁觀者觀看這場鬧劇,過了許久才小聲開口喊道:“爸……媽……”
正想繼續動作的顧母餘光間瞥到她的身影,身形僵住,表情奇怪地冷哼一聲,停止了對顧父的責罵,開始若無其事地溫聲哄着懷中的孩子。
也許是哭累了的原因,此刻顧化的眼睛張開又閉上,可又不知道為什麼遲遲沒有徹底睡過去。
經過這麼一通麻煩,太陽早就高挂在天空的正中央,不斷發力烘烤大地,由地面蒸發的熱氣扭曲了空間。
見顧化遲遲不睡,顧母轉手将他塞到顧雪手中,囑咐道:“我看你也休息夠了,看好你弟弟,我和你爸要去田裡,知道沒有?”
顧雪沒有出聲,隻是默默點頭,手已經習慣性輕輕拍打着嬰兒的背部,安撫着。
仿佛等到了正确的人,顧化逐漸睡去,半夢半醒中仿佛瞧見了天大的美事,咧開嘴淺淺微笑,露出粉嫩的牙龈。
可愛的樣子使得原本稍微僵硬的氣氛變得緩和,顧家父母不由得跟着舒心一笑,滿含寵溺的愛意。
“這小子!”顧父笑罵道。
可任誰都能聽出他的喜悅。
說罷,立刻扛起鋤頭與顧母相攜出門,獨留顧雪感受這漸冷的氛圍。
她垂眸盯着顧化的睡顔,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