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倒沒有外界那麼頹喪的氛圍,一個穿着不合身衣服的小男孩趁着雨停,提着偏長的褲子走到窗前,烏溜溜的眸子四下看了看,确定阿姨們都去迎接客人了,才蹑手蹑腳出了房間。
迫不及待跑到一盞壞了的路燈下,小男孩扒住欄杆,灌了一鼻子鐵鏽味也絲毫不皺眉頭,目光飛快找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終于,欄杆外的泥濘路盡頭,一個拎着傘和餐盒的矮小男孩裹得像粽子,跌跌撞撞避開泥潭飛奔過來。
“景哥哥!景哥哥!”小孩面色青黃,但一笑露出整齊的白牙,驅散了營養不良的病氣,帶着孩童的爛漫可愛。
“别摔了!”景末看他越跑越快,明明隔着冰冷的欄杆,卻下意識伸出手想着接住他。小孩也注意到了,獻寶似的把手裡的餐盒雙手奉上。以景末的視角,隻看到灰撲撲支到鼻尖的盒子,以及歪着露出的小半個腦袋。“景哥哥,這是爸爸帶回來的!我們一人一半!”
“啥呀?”景末有些好奇。這種小盒子也不是營養液的尺寸啊。
小心翼翼地掀開蓋子一角,一個半圓形的白乎乎物體靜靜卧在盒子裡,景末試探地戳了戳,軟的,被指尖戳一個小窩還會回彈。“這是餃子!”
小孩終于在無所不能的景哥哥臉上看到了茫然疑惑,神氣地挺了挺胸脯,邀功般驕傲道:“爸爸去附屬1星做工給我拿回來的,他還說現在1星已經開始……育種!對,育種!很快我們就能和一千年前一樣吃上糧食了。”“真的假的……”景末不信。
餃子還冒着熱氣,小孩小心地把餃子撕成兩半,墊腳執意要喂進景末嘴裡。就着小孩的手,景末含了長這麼大以來最美味的東西。景末不可置信地嚼嚼嚼,和小孩一起沒出息地眼睛發亮,原來千年前的祖先過的都是神仙日子!
小孩舔舔指頭,意猶未盡地把頭靠在景末肩上,隔着欄杆,動作有些别扭。聊了會天,景末看天色愈發暗沉,遠處還有機器狗的吠叫和巡邏士兵的怒喝。“快回去吧,最近不太平,你暫時别來了。”
小孩的眼眶立刻濕潤,站直身子天賦異禀得包住兩泡眼淚,搖搖欲墜,“景哥哥你不想見到我嗎?”
“瞎說!”景末看他要哭,立馬慌了神,“真的,街上人突然多了那麼多,看穿着就不是帝冥星的公民。”
“好嘛。要是我也在孤兒院裡住就好了,不想和你分開……哎呀,好痛!”景末狠狠敲了他腦袋一下,“什麼晦氣話,收回去。”
雨絲飄下來,慢慢悠悠帶着秋的氣息。
景末腿都站麻了,看那個受厚重衣服限制的矮子搖搖擺擺消失在視野,才如夢初醒:完了!錯過晚集合了!
提着長了一截的褲子狂奔回休息區,景末硬着頭皮做好了被罰的準備,推開鐵門,卻沒有阿姨們的影子,三三兩兩的同齡人在鐵架床上上蹿下跳搶奪一顆亮晶晶的玻璃珠,有人很快體力不支放棄了追逐。
不知道誰搶到了玻璃珠,還沒發出勝利者的狂笑,就被另一人推了胳膊,光滑的玻璃球脫手,咻得劃過一道抛物線,落地。
骨碌碌滾到了一人鞋邊。
一隻雪白但沾了鐵鏽的手拈起了玻璃珠。搶奪者們好像在服從什麼命令,紛紛安靜下來,年齡尚小卻早就學會察言觀色,比一些大人還懂得生存法則。他們畢恭畢敬,聲音卻不太齊,道:“老大。”
景末誰都沒理,自顧自走向自己的床鋪。有人松了口氣,看來今天沒什麼多餘的事,那顆玻璃珠……算了,忍痛換老大開心。雖然說好憑實力争搶,但加入戰局,老大搶到玻璃珠隻是時間問題,被按着虐的肯定還是他們。
“今天沒有晚集合嗎?”景末随手扯住了一個臉生的人,狐疑道。
“沒……阿姨陪客人去了,聽說院長也去了。”被扯住的人打着磕巴,竭力讓自己鎮定。“哦,謝了。”把那顆玻璃珠塞進他手心。
他才不需要幼稚的玩具呢,何況今天已經見識過了更好的東西。
景末把自己裹進被子,緊繃的脊背放松,動作小到肉眼難以察覺。誤打誤撞逃過一劫,沒讓阿姨們揪着錯誤。景末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他會害怕嚴厲但從不體罰的阿姨們,但每次對上她們的視線,内心都有一個怪異的聲音歇斯底裡地尖叫:别讓她們注意到你!低頭!
孩子們怕景末,景末怕阿姨,阿姨怕院長,院長會怕誰呢?市長,檢察官,亦或是陛下?
荒涼偏僻,生産落後,沒有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瞧的上這裡,肯在這裡投資一分星币。陛下就更不可能莅臨這裡了,聽外面的人說,這裡的土壤都是帶着窮氣的,一旦沾上身就甩不掉了,這片土地長出來的人也都是注定不會出頭的。
稍有些經濟實力的家庭遷到了帝冥星主星,留下的都是窮人。現在這裡又是難民暫住地,亂哄哄的一團糟,讓小孩按約定天天來找他怎麼也說不過去。
想到那張下巴尖尖的小臉,景末的目光放柔和了些。
小孩沒名字,聽他自己說等十歲了才可以取名,太早了他身子弱,會被無常勾魂勾走的。景末對這些怪力亂神不感興趣,星際時代,隻有最底層的人還願意信神。對景末來說,溫飽問題都難解決,哪有閑錢求神拜佛,燒香念經。
景末和他相識純屬偶然。
附屬2星在鄰星球難民暫住之前治安不嚴,尋釁滋事、小偷小摸是家常便飯,地痞流氓更是特産。景末在完成每一天的清洗打掃任務後,讓小弟放風,自己在院裡的廢鋼上曬光體打盹兒。
那天光線正好,景末惬意地眯着,耳邊炸雷一樣傳來驚天動地的哭喊。
“真的沒錢!放過我吧,我一看就不像有錢的樣子啊!”
一群小流氓被震的耳朵發疼,搜完小孩的身有些黑臉,這個矮子确實不像随身揣着錢的,衣服款式比他們的還老。但他們蹲點好幾天了,矮子的父親是個小工程師,經常輾轉各大工地,家裡應該有積蓄。
想着想着流氓頭子更生氣了,“不會你不是親生的,便宜爹不給錢吧。”不過是十幾歲的男孩,身上腐朽散漫的氣息已經浸入骨髓,一把拎起小矮子的衣領想教訓一頓出氣,找回在小弟面前的場子。
拳風未到,小孩緊閉上眼睛,料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領口一松,怪異的聲響悶悶的。他疑惑害怕地睜開一隻模糊的淚眼,那個想打他的人扶着一邊肩膀蜷縮着細細密密地顫抖,生鏽的小扳手靜靜躺在小孩腳邊。
小弟們也像是見到什麼洪水猛獸,架着他們老大做鳥獸散。怎麼回事?被打了不應該先報複嗎,怎麼都逃了?
完了,一定是有更危險的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