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毋對不起。”景末艱澀地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呼吸時的熱氣噴灑在殷毋冰涼的皮膚。早已超出安全距離的兩人卻沒有一點暧昧旖旎的心思。
景末硬着頭皮向上看,對上殷毋古井無波的眸子,少年的表情不會撒謊,他眼裡長存的依賴和柔和已經消失不見。
景末心裡咯噔一下,完了,小毋生氣了。
“我們去沙發上說吧,那裡寬敞……”景末上手想推着殷毋走,這種距離的道歉顯得太狎昵且沒有誠意了。雙手碰到殷毋的胸肌,景末也不敢捏,推了一下沒推動。
“現在就說吧,我聽着。”殷毋清冷淡然的嗓音自上方響起,景末感覺二人回到了初見那個燥熱的夏夜,仿佛是最親昵的陌生人。
小小地慌了神,景末臉上的不安落入殷毋眼底,以往的少年是見不得景末一絲一毫的難過的,但現在他冷眼瞧着,好像已經洞悉了這隻是高超騙子哄得蠢蛋團團轉的技巧。
首樓甲闆沒有俘虜,隻有被隊友欺瞞的傻瓜。
那裡是景末早就踩點過的地方,堅固、寬敞、無人問津,那個灰塵積了三尺厚的倉庫,是整艘輪船最安全的地方。
景末的一句話,于殷毋而言就是最首要的任務,他在迷宮般的艙體裡尋找蛛絲馬迹,調動全身器官感知任務對象的氣息。他幾乎是翻遍了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一丁點有用信息。
這裡荒蕪的過分,擂到天花的雜物箱張開破損的口子嘲笑他,熱血過頭後,他有些不真切地張望,最後站在原地,這裡的黑暗不比夢中的溫和,緊緊把他包裹住,纏繞窒息。一個從來沒有的念頭忽然蹦出來:假的。
景末騙他的。
自以為是的主導者早就安排好計劃,隻不過每一步都把殷毋排除在外,連商量和通知都沒有,好像……自己根本沒那麼重要。
所以,在景末眼裡,殷毋隻是一個需要鎖在玻璃櫥窗的瓷娃娃。這個天真的瓷娃娃妄言與景末一起冒險,信誓旦旦要幫到景末,寵愛瓷娃娃的主人不舍他磕着碰着,慈愛地引導他從一個櫥窗走向另一個更大的櫥窗。
瓷娃娃所有的舉動都在主人意志範圍内,永遠無法跳出掌控,哪怕主人隻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保護他。
景末親手編織的柔軟巨網将殷毋困在假象裡,他在高懸的烏托邦以為看到了真實的原野,一樣的廣袤,一樣的虛無。
可景末說過的,他們是一個小隊,是應該并肩而行的戰友。
而不是景末為了他做了那麼多無用功,惦記着自己被踐踏成泥的自尊小心翼翼施以援手。他本來就是爛泥啊,景末再怎麼加工,也無法變成雕塑。
其實殷毋也聽不清景末蒼白的解釋,好像連帶着左耳也失聰了,以他的角度隻看到景末不斷張合的紅唇,盈滿愧疚的眼眸。殷毋的腦子混濁地裹了一層不透的幕布,所有反應都慢了下來。
“景哥,我不想麻煩你了,回去之後我向父皇請求……”殷毋的聲音啞的可怕,他自嘲一般笑了笑,不想讓景末太緊張,他可是恣睢狂傲無所不能的J啊,為了一個廢人再三讓步,那就不是J了。
“我退出詭噬者。”
景末僵住了,大腦飛速運轉卻說不出一個字。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不是!
殷毋在被光體照拂後愛上了溫暖,牽引來光體的藍鳥在他的掌心裡停駐。收攏翅膀,斂住野性,像個家雀兒一樣乖順。可殷毋知道,藍鳥永遠不受束縛,藍鳥的征途是渺遠的宇宙。
與其在一次次挽留中消磨彼此的感情,不如趁藍鳥還甘願在心裡為他标記一塊領地,放飛他。
隻是眼前猶如蒙了一層霧,有什麼控制不住的東西脫離束縛,從眼角滑落。殷毋也好累啊,如果他從來沒有遇見過景末,在暗無天日的昏聩裡碌碌無為,孤獨死去時至少沒有什麼強烈的遺憾。
這次的事就像導火索,安然相處三個月的朦胧假象頃刻粉碎,他們從來都站在不平等的高度,總得有人俯首,總得有人擡頭。
時間久了,大家都會累的。
景末僵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殷毋脫口那麼多話都是原來壓在心裡不肯和他講的,景末手忙腳亂地拿手帕擦殷毋的眼淚,少年連哭都是克制的,咬着唇不發出一絲聲音,淚珠一顆顆砸在景末的手背,燙的那一小片皮膚泛紅。
直挺挺地站着,殷毋有多難過隻有他自己知道,景末心裡酸澀的不行,低聲哄着:“哭出來吧,好歹現在讓我陪着。”
眼淚掉的更兇了。
景末不知道哪個詞觸發了殷毋淚點,懵了一會才發覺,趕緊找補:“不是不是,景哥說錯話了,現在陪着,以後還陪着。”
“不要……你……走吧。”嘴上的話有多決絕,眼淚就掉的有多兇。
明明舍不得自己,還說那麼狠的話要把人推開。
“我就不走!”
景末使蠻力拉着殷毋坐到窄小的床上,手帕早就濕透了不能再用,景末拿紙巾輕輕擦幹淨少年的淚滴,睫毛濕漉漉地顫動,好像沾了露珠的蝶翼。
“小毋,這次确實是我的錯,我保證沒有下次,好不好?你先看着我。”
景末手動扳過殷毋的腦袋,動作輕柔又不容拒絕,讓他和自己對視。
“我不是嫌棄你拖後腿,我的小毋永遠是最省心、最好的。我用自己以為的完美方式保護你,卻沒有考慮過你的想法,征求過你的意見,是我的問題。”
少年眼尾通紅,嘴巴撇着,如此優越的臉做這種楚楚可憐的表情,看着就招人心疼。“詭噬者小隊不會分開,我發誓,陛下也沒資格分開。我很高興你終于肯向我說出心裡話,而不是一味迎合,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重視!”
殷毋視線飄忽了一下。景末摸摸他的發頂,真誠地請求:“所以給我個機會吧,小毋,挽回你的機會。好不好?”
“……嗯。”聲音細若蚊蚋,但景末還是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