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等着吧。”殷玄夜一跷二郎腿,一手支着下颌,另一隻手在光屏上滑動,渾然不在乎雙腿血肉模糊的三兒子。
食指在光屏邊緣有規律地敲擊,殷玄夜哼着小調,心情很好。白枭在操作台前忙碌着,不時向殷毋的方向看上一眼,似乎在确認他是否活着。
“老三呐,雖然你成功活到了成年,也得到了詭噬者第一重認可,但這不代表你對我有用。一次隻能算作巧合,你們來造物界的路上也遭到了伏擊吧,如果祂還是不肯放棄,還是來找你,才能說明你真的被祂認作同類。”
“然後呢?”殷毋忽然發聲,嗓音嘶啞,聲帶像被鈍刀磨過,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無比艱難。
“你也見識到了吧,詭噬者的力量是無敵的,無論是陸地海洋,祁森合金,還是無法被掌握的空間,祂都能吞噬。我以前覺得饕餮這個名字更适合祂,但祂卻比饕餮強大太多倍。”殷玄夜笑吟吟地一手撐着腦袋,“并且我的手下發現,被祂吞噬的東西并不會消失,要麼原樣存儲于體内,要麼轉化成能源。”
“你知道所有資源都在迅速枯竭,如果我能在這個時候掌控詭噬者,如此龐大有潛力的一脈資源全部為我所用,那帝冥星的未來不可估量。蛋糕就這麼大,我不屑于去和其他人撿桌下的渣子。”
“可是帝冥星已經淩駕于其他星球之上,您也已經是heaven最大的霸主,您還要怎樣?”
“瞎了一隻眼睛,眼界也真是足夠狹窄,”殷玄夜嗤道:“heaven有什麼能源?那少的可憐的金銀礦,金剛石,天然氣,我統統不需要,我要的是……”
“來了!”白枭提醒,打斷了殷玄夜。
轟隆轟隆,悶響穿透底層,穿透厚重的水牆,殷毋像是預見了自己的結局,在強烈的震顫中卸力。
“設備都給我打開,迎接客人!”殷玄夜開始興奮了,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老三,你馬上就要成為我最大的助力了。”
“陛下,聲源不對!”白枭開口,後背一瞬間被冷汗浸濕,話音剛落,緩慢流淌的水牆猛地被切割出一條寬大的裂縫,外界傳來的能量掀起狂風,在這狹小的透明管道内彙聚成小型飓風,接觸到身體時仿佛都将皮膚都生生撕下。
幾人連眼睛都睜不開,被外力破開的水牆遲遲沒有閉合,一道迅如雷電的身影穿過避障從天而降,淩空一刀剁碎了束縛殷毋許久的鍊索,将大地撕裂為兩半。
細小的裂痕爬至穹頂,碎片黏連,牢固地抱着破碎的同伴,儀器警笛長鳴,警報聲添亂一樣刺入耳膜。殷玄夜被那股能量推出去20多米,待那股小型飓風散去,甫一睜開眼,就看到一道渾身散發危險氣息的身影。
身形高挑清瘦的青年仿佛從地獄邊境爬上來,周身的血腥味久久不散,軍裝吸飽了鮮血,從衣擺處滴滴答答地墜落,砸在地上,濺起一朵小花。
那張賞心悅目的臉上,上挑的狐狸眼散發着非人的藍光,在殷玄夜及白枭眼裡,那雙眼仿佛深海鮟鱇魚持着的燈。
殷毋緩緩擡起頭,臉上一片空白,仿佛降臨的新生兒在睜眼的一刹那,看到了神手持兩輪太陽,為他而燃燒的,藍色的太陽。
已經記不清多少次了,他為他而來。
他的救世主啊。
比滋啦滋啦的精神力更響更沉的是,自己雜亂無章的心跳。
景末毫不掩飾自己身上詭異而強大的能量,刻滿了笑紋的長刀剛才輕而易舉砍掉四根鎖鍊,刀尖緩緩上移,直指一身淩亂白袍的殷玄夜,他的語調聽不出一絲情緒。
“是否該算這筆賬了,陛下?”最後兩個字咬的格外重。
“怎麼可能修複艙是祁森合金打造的,從外部鎖上,裡面的人根本不能破開。”白枭的雙瞳裡一閃而過驚疑不定,不可置信地看着景末。
景末依舊鎖定殷玄夜,卻還是回答了他愚蠢的問題,“忘記告訴你們了,我并沒有像你們一樣,成年時定型精神力。我的力量,一直在增長。升四年級的時候,就已經可以打碎祁森合金了。”①
“廢物。”殷玄夜從齒縫裡逼出兩個字,造物界裡全部換成了他的人,所有人一起上,都沒能攔住他。
“你們的造物界已經空了,所有擋在我面前的人,全都死了。”平靜地讓人不寒而栗。
除去任務,這是景末第一次對這麼多人動手,飛濺的激光,泵射的子彈,嘶啞的呐喊,最終都轉為斜飛抽動的肢體,潑潑灑灑的血滴,死不瞑目的頭顱。
景末以為自己早已經擺脫依靠暴力才會獲得的解脫,可現在才發現,當他唯一的鎮定劑離他而去,他依舊壓不住兇猛暴虐的精神力。
從發現工作人員的不對勁開始,他沉住氣在修複艙修複好身體,破開那個四方棺而出,斬斷一切阻礙,來尋他的鎮定劑。
那……他還算人嗎?白枭寬大袖子下,清瘦的手緊緊攥成拳,用力到骨節發白指甲陷進肉裡。他懷疑過多次,是否景末才應該是那個成功的試驗品,強大,危險,迷人,無法被摸透,無法被動搖,也不會被任何人左右。
這是一個集暴力與美于一身的造物,他身上任何一個特性都能輕而易舉打破人類的上限。無論是容貌,能力,還是他從未展現在衆人面前的智力,是否也隻是為了藏拙?
“動我的人,你怎麼敢的?”笑紋刀高高舉起,眼看着就要劈下。
“你别沖動!這裡再受不住你一擊了,透明罩碎裂,海底的高壓會把所有人壓扁的。”白枭吼道。
“那害怕的是你們,我有的是法子帶小毋離開。”
對方油鹽不進,他再是巧舌如簧,也無法撼動他半分,“對我動手,你承擔的起嗎?周野甯承擔得起嗎?”殷玄夜撿起身份,但效果并不大。
“殺你我甚至都不需要刀。”景末答非所問,顯然已進入狂暴狀态,張牙舞爪的精神觸絲從他背後張開一張大網,一根隻是抽過去,破風之聲後,血液汩汩流出,傷口距離心髒隻差一毫。
“景哥……”殷毋虛弱的呼喚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景末的理智瞬間回籠,俯下.身将他的手臂搭在肩上,讓殷毋把全身重量都放在自己身上。
殷玄夜不能死,至少現在不可以。其實全星際對他的死是樂見其成普天同慶的,可是在他交接政權之前,他的意外死亡,無疑會啟動安在其他星球上的毀滅性武器。
殷玄夜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人類戰力巅峰又如何?有了軟肋,還不是任人拿捏。
“滴滴——”突兀而空靈的提示音打破了僵持。
白枭與殷玄夜飛快對視一眼,前者按下一個按鈕,地底下升上來出一架堅固厚重的星艦。
穿過水牆,一團漆黑的龐然大物頓時塞滿了整個透明罩,将空間擠壓殆盡。
第一次,景末的精神力将透明罩擊出了裂縫;第二次,詭噬者的重壓讓這座精緻渺小的透明罩碎為一堆齑粉。
海水倒灌,瞬間充塞所有透明管道,将這裡夷為平地。
乘上星艦的兩人在轉瞬之間撤開很遠,景末深吸一口氣屏住,不得不将注意轉到面前的詭噬者上。
可當海水觸及皮膚,強烈的灼燒刺痛感讓他狠狠皺了眉。
這不是海水。
景末的精神力為殷毋隔了一個可供呼吸的方寸之地,可他暴露在外的部分正在被迅速腐蝕,皮膚潰爛,肌肉蠕動,鮮血潰散在藍色液體中。
殷毋痛苦至極,青筋浮現在他俊逸的臉上,詭噬者狀态也不佳,内部湧出一個個龐大的氣泡,在表皮處掙紮着,似乎要破體而出。
遠處,殷玄夜捂着傷口哈哈大笑,連傷口血崩了都不在乎,他忽然把臉一沉,看着扭曲鼓動的詭噬者拼命吸入藍色液體,再崩潰地吐出,自言自語:“轉化吧。”
白枭密切注視着情況,問:“陛下,難道真的要犧牲景末,他的用處……”
“可他已經做出選擇了。”殷玄夜轉過頭,神情癫狂以至于有些驚悚,“他選了殷毋,他想殺了我。”
白枭趕緊找補,“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背叛陛下自然不能留,院長那邊怎麼交代?”
殷玄夜靠回舒适的椅背,放空,喃喃道:“也殺了吧,雖然他辦事可靠又忠心……哈,這不是你期望的嗎。”他偏過頭,星艦内隻開了一隻小燈,殷玄夜半張臉暴露在慘白的燈光下,半張臉隐沒在黑暗裡,愉悅而森然,“今天過後,我身邊就隻有你了。白博士,滿意嗎?”
“……滿意。謝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