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幹淨的溫暖卧房,景奕看着他散了一床的長發,說:“你需要造型師嗎?”他指了指自己的頭發,“或者發繩。”
景末幾年都忘記剪頭發了,又不喜歡束着,“能給我找把剪刀嗎?”
“我幫你剪吧。”
“那謝謝表哥了。”景末一骨碌翻身下床在椅子上坐好,背後的景奕卻遲遲不下剪刀。
“怎麼了嗎?”
“……沒事,隻是頭發留了這麼久,剪掉怪可惜的。”景奕停頓了片刻才說話,手指撩起一縷富有光澤的長發。
“頭發長不方便打架,我也懶得打理。”景末無所謂。
咔嚓咔嚓,房間裡隻有刀片開合摩擦的聲音,景末的餘光看到腳邊不斷堆積起來的斷發,背後景奕仔細輕柔地為他修出一個造型。
“好了,看看怎麼樣?”
拿過鏡子一照,景末忽然發出一聲短暫微弱的贊歎,“這和我在帝冥星時的發型一模一樣,表哥你還真挺關注我的。”還記得我以前每一縷頭發的長度,還給我捏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造型。
他轉頭看了看景奕,男人臉上的緊張一閃而過,而後又恢複了往常神态。“湊巧吧。”
“那……謝謝表哥。”景末忽然靠近,兩人之間瞬間突破安全距離,長而卷翹的睫毛幾乎都要掃到景奕臉頰,後者瑟縮了一下,視線不自在地轉向别處。景末唇邊勾起一抹暧昧的弧度,熱氣緩緩噴灑在景奕側臉,幾近情人間的低語:“晚安。”
“好。”
景奕幾乎是落荒而逃,景末看着他僵硬的背影,若有所思,鼻腔發出意味不明的輕哼。
淩晨兩點,半夢半醒間,景末又回到了孤兒院。不是南方那個和餘雀他們一起做志願者的孤兒院,而是附屬2星困縛了他童年的“北江孤兒院”。
森嚴巍峨的高嵩建築上空陰雲盤踞,巨大古老的挂鐘指針一格一格滑動,廢棄的建材闆子依舊堆在園内一角,與往常不同的是,所有門和窗都敞開着,像是在靜待某個客人。
景末知道自己在做夢,但醒不過來,無論是轉角樓梯有幾階,牆上的塗鴉有多少顔色,他已經在日複一日的夢境裡将孤兒院拼湊為一副地圖。
他一如既往走上頂樓的倉庫,一個小土豆子似的小孩捧着一本藍色詞典,沖着他大聲叫:“哥!”
景末站在原地不動,那小孩似乎很疑惑,還是說:“哥,你怎麼不過來?”
“我來了。”
寒露咧着嘴,笑吟吟地窩在景末懷裡,“哥,今天給你教一個新詞語。”
還把我當文盲呢,雖然心裡這麼想,景末還是上手摸了摸他腦袋。盡管,他懷裡的小土豆子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軀體被啃得坑坑窪窪骨骼上挂着碎肉,又被髒水浸泡着脹大,景末沒露出一絲嫌惡,透過如此可怖醜陋的外表,好像他看到的還是那個萌萌的小豆丁。
“讓詞典來決定我們學什麼吧。”寒露一張嘴,腐朽的牙齒就往下掉。露出骨頭的手指點開一個按鈕,彈出的詞卻讓景末如遭雷擊渾身一震,驚到瞳孔緊縮。
昏暗屏幕上,殷毋兩個字直直撞進眼眶穿破視網膜直擊心髒!
“哥,你怎麼了?”寒露微微側目,景末渾然未覺自己的手都在抖。
“哥,這是誰呀?”
景末猛地翻身坐起,一陣強烈的心悸控住了軀體,景末沖進洗手間,抱着馬桶開始嘔吐,吐出酸水了都停不下來。
遊魂一樣走到床邊,他靠着床坐在地上,把床尾的被子扯下來裹住自己,呼吸逐漸平息。
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整個人陷入不正常的昏睡。好像意識和軀體一同浸泡在一股溫熱的泉水中,每個毛孔都盡情放松舒展。唯一一點異常可能就是,這溫泉,是黑色的。
清晨,景末蘇醒時,光體剛剛照進房間,後半夜睡的很好,前半夜……景末垂下眼。五年了,這種夢已經糾纏景末五年了,之前還偷偷給寒露燒過紙,讓他别來吓他了,可什麼用都沒有。
反偵察表佩戴了許久,邊緣也有些磨損,景末看了兩眼,煩躁地把它掃進垃圾桶。
洗漱完後,他從某個偏僻的窄門出了總統居所,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逛。
花亞星首都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建築也不是千篇一律,反而更注重人文審美。他走進電玩城,熱門全息遊戲根本提不起他半點興趣,什麼模拟戰場,戰機射擊,機甲對抗,真的他都個個經曆過了,難道還玩的進去假的?
他沒看通訊器的餘額,但知道這裡面隔三差五就會多出錢來,要麼是表哥要麼是舅舅。想起自己在南方鎮子裡優惠券攢了一抽屜還經常買不起東西……不好說,各有各的甜,也各有各的苦。
去商場給自己買了套新衣服,随便找了家餐廳,他一個人給人家桌上留下七個盤子三隻碗兩個湯鍋一個石鍋四個空杯,付完錢揚長而去。
這裡沒有南方熱得快,但即使是寒意未褪幹淨,也阻止不了孩子們在音樂噴泉下你追我趕。
景末走近了,感受到涼涼的水濺到臉上。
“咔嚓!”
他神色一凜,雙目像照探燈一樣迅速鎖定聲源。
倆小男孩被他忽然兇戾的眼神吓到了,手腕上通訊器一抖,結結巴巴說:“對不起,冒犯到你我立馬就删!”
“拍我做什麼?”景末狐疑問道。
倆小男孩瞬間紅了臉,有些别扭有些害羞,“我們覺得你長的很好看……特别帥!沒忍住照了張相,留個紀念。”
孩子們越說,聲音越弱。
景末一愣,看着兩個小孩也沒有惡意,也沒有任何危險氣息,就随他們去了。
天空一碧如洗,這裡的生活節奏并沒有帝冥星那麼快,人們也有享受生活的意趣,自從兩個解放令實行以來,經濟複蘇在全星際都呈現出一個良好态勢。一度衰落的影視業也是重新煥發光彩,各式大屏上俊男靓女奪人眼球,可惜了,景末一個都不認識。
在外邊閑逛了一天,晚上才回了住所。景奕又來看他,景末走上前似乎要從景奕的臉上找到些東西。
“怎麼了?”景奕溫和地說,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沒來。
景末有些氣餒,坐回柔軟的沙發,“沒事,表哥,有沒有治多夢的藥?”
“睡不好嗎?”景奕有點擔心。
“就一直做噩夢。”
“應該有,但不知道這藥能否在你體内發揮作用。”這也是實話,景末的特殊代謝與常人有很大區别,也不知道普通人用的藥能不能在他身上發揮作用。
“滴滴”景奕的通訊器彈出幾條信息,當着景末的面毫不避諱地打開,兩人的神色瞬間凝重。
入目的赫然是景末清晰的大頭照。
并且在星網上傳播廣泛,熱度瞬間飙到頂峰。與上次兵荒馬亂的迷糊照片不同,這次有幾張還給他帶了奇奇怪怪的貓耳朵特效或者勞改犯背景。話題迅速炒熱,下面配文才更是獵奇。
“驚!一級通緝犯在花亞星隐居五年!”
“J現身商場随手揮霍上百億!”
“神顔還是殺器?都放放先聯系帝冥星!點關注老田講給你。”
景末:“……”
下面越吹越離譜,用詞愈發犀利尖銳,景末目瞪口呆,打開星網搜索詞條,劃到一個小賬号,是今天那倆小男孩其中一個的。
男生明顯慌的嗓音都在顫,幾個深鞠躬結結巴巴:“大家不要傳謠,這是圖片出處,隻是拍到一個很帥氣的路人,對不起對不起,不要聯想造謠!我朋友終端被黑,照片不是我們故意放出來的!”
網上亂成了一鍋粥,通訊上彈出十多條消息,餘雀的,希裡的,景庭雲的,一個個比他還着急。
那些博主營銷号講的話越來越難聽,景奕額頭青筋鼓起,景末被陰謀論了還先勸景奕,“表哥别動氣。我真沒花上百億。”末了小聲補一句,“我都沒見過上百億。”
景奕氣到失語又被他一句話說愣了,這種緊急到頭大的關頭,表弟還有閑情開玩笑,一定是傷心過頭說反話或是氣傻了。
心疼混雜着愧疚,景奕抱抱他,“小末,真的非常抱歉,我馬上讓人處理。”這些嘴上不積德的公衆号營銷号必須給他們封了。
站起身,景奕臉色黑沉如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強勁氣勢讓人有些招架不住。
進了洗手間反鎖上門,景奕給秘書去了個通訊。
待他從洗手間出來,重重吐了口氣,“剛才有關部門下架了有關圖片視頻并且永久封禁那些擾亂治安具有煽動情節的賬号,可是那個黑了照片出處的賬号暫時沒追查到。”
“表哥,我鎮子上的朋友都知道了。”景末亮了亮通訊器,上面都是他們的消息。
“對不起。”他和父親都沒能履行承諾,沒保護好小末,在他們眼皮底下把小末推上了風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