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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給……高見琮?
王濯跪在青石鋪就的地上,遍體生涼,腦中一片空白。
常侍宣讀完畢,太夫人親上前将聖旨請進祠堂收了,玉軸卷起的玄色绫錦織品,是太後賜與王氏女獨一無二的榮膺與體面,連王漱賜婚時都沒有,王家諸人面色俱都微妙起來。
謝夫人為女兒準備的銀錠,反而成了一塊巨石,沉甸甸壓在心口,要替王濯送出去打點未免不甘心,不送,又失了禮數。
太夫人看見不免臉色微微一沉——
這時候還锱铢必較,難道要内侍空手回去嗎?
“勞常侍跑一趟,王氏嫁女,大人同喜。”庾夫人笑着擡起手,一把金瓜子落進内侍掌心。
那常侍幾乎被滿捧金光暈了眼,對王濯說了好些吉祥話。
送走内侍,謝夫人強撐的面子終于無力再維系,她堵在庾夫人面前,臉上陣青陣白,最後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大嫂為濯兒尋了一門好親事,連我這個嫡母也瞞得這樣好。”
皇後娘娘咬死了不願意,最後太後賜婚,謝槿自然能想到是誰的手筆。
庾夫人也約莫能猜出王景年的心思,他是想敷衍着謝氏将婚事悄悄定下來,便笑了笑道:“還是相爺先挑的好女婿,才讓我去同姑母說。”
果然,謝夫人聽罷這句,立時甩開了王景年過來攙扶的手。
“好了!”這樣的大好日子,太夫人無論如何不會允許她胡鬧,“好歹是王家的女兒,這樣小性尖酸,成何體統?!”
王景年兩個女兒都得嫁皇子,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既被夫人拂了面子,也不必上趕着去貼冷屁股,反而與長房國公爺談笑風生而去,言說要謝庾夫人的恩情。
長輩們各自散去,雲湄飛撲過來,一個勁兒同王濯道喜:“大姐姐,你不嫁謝三郎那個傻子便好!七殿下可是長安諸多貴女的春閨夢裡人,嫁給了他,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
雲湄鬓邊的珠花蹭在頸窩,撥弄着少女情思,王濯卻笑不出來。
“看長姐的樣子,似乎不開心。”王漱尚且能遊刃有餘地說笑,仿佛曾與七皇子青梅竹馬、非他不嫁的人不是她一般,“擔心表哥看不上你嗎?”
高見珣一時失勢能如何?王濯做了七皇子妃又如何?
她的風光日子沒有幾年了。
七年後,高見珣就會高登九五,君臨天下,自己作為他寒微時的結發妻子,會成為六宮之主。高見珣會遣散府中三千姬妾,立他們的孩子為太子,予她江山萬裡,予她寵愛無邊。
就給王濯一個七皇子妃的虛名得意幾日。
等過了門,陌路夫妻,深閨寂寞,才是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與苦痛。
*
失魂落魄回到卧雪廬,雪時烹了茶,在庭中擔憂地看她。
外面疏雨橫斜,王濯孤身坐在黑檀木檻窗下,松花綠與月白兩色的裥裙委頓一地,仿佛夜色裡泛着清幽光澤的梨花。
她怎麼能嫁給七皇子呢?
他們曾做過十七年的叔嫂,有七年都是仇敵。
他們的恩怨,肇始于元嘉二十九年那場婚宴,她身披喜袍立在高見珣身側,高見琮自關外回京,慶賀他兄長的新婚,蓋頭之下,隻能望見他佩在身側的半截天子劍。
幾個皇子鬧洞房,要新人作詩,故意作難她這個不通文墨的新婦,王濯生恐給夫君丢了面子,用盡畢生才學,在絹帛上寫下兩行對仗工整的詩句。
衆人笑她字寫得醜,說學富五車的王丞相竟有女粗鄙至此。
她惱羞成怒,在蓋頭下紅了臉,高見琮卻突然探手過來,劍鞘挑起了本該由她夫君揭開的紅綢。
輕薄兄嫂本就是大不敬,更何況高見琮還不錯眼地将她盯着。
隔着兩炷碗口寬的龍鳳花燭,他眼底看不出是悲是喜,似乎在滿座高朋人聲鼎沸中隻能看見她,冷峭眉骨被燒得猩紅,幾乎要化作火舌舔上她的裙擺。
高見珣自覺受辱,面色鐵青,卻礙于其身份隐忍不發,直到三杯酒下肚,踏入洞房時,才借着酒意将這些年的委屈一一道出。
那天夜裡,王濯決定要為她的夫君做些什麼。
第二次被高見琮堵在回廊時,王濯故意被禦史看到,很快,一封彈劾七皇子的奏疏呈到了天子面前。
她知道他是高見珣登基路上最大的障礙,高見琮同樣心知肚明,是她在背後替高見珣出謀劃策,羅織罪名構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