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珠帶着賀小弟到了菜場旁的副食品商店。
奇怪的是,和菜場相比,這裡沒什麼人,甚至可以稱得上一句冷清。
賀明珠掀開厚重的棉簾,進門一眼就看到正中間的案闆上空空蕩蕩,别說肉了,連肉渣都沒有。
正納悶呢,售貨員從後面房間走出來,見到是她,主動招呼道:“明珠,帶弟弟來買肉啊?怎麼這麼晚才過來?”
售貨員原本白色的工作服上油漬斑斑,露出來的兩隻手凍得跟蘿蔔似的。
他人倒是很熱情,對賀明珠說:“要買肉怎麼不和我說一聲啊,我提前替你留塊好肉。”
賀明珠從他眉毛上的那顆大黑痣才勉強認出來,這不是後巷趙大爺的兒子嗎?
和二十年後那個卡門的大胖子相比,他這會兒瘦得簡直可以稱一句弱柳扶風了。
見是熟人,賀明珠放松多了,問道:“趙大哥,今天的肉是賣完了嗎?”
趙大哥說:“早就賣完了,人家五點就來排隊了,天不亮就賣光了。你要想買得過兩天再來,肉聯廠一周就送兩次貨,這次沒買上就得等下次了。”
聽到肉賣完了,賀小弟的眼睛“唰”一下就沒光了。
他小大人似的歎口氣:“沒有肉肉了……”
趙大哥見他虎頭虎腦的,心裡喜歡,就故意逗他:“小毛孩子牙都沒長齊,還知道要吃肉呢?”
肉都沒了,賀小弟沒心情和趙大哥争論他的牙都長齊了,才不是沒長牙。
他沒精打采地晃晃姐姐的手:“沒有肉了,我們回家吧。”
賀明珠眼尖地注意到後廚地上放着一個大籮筐,裡面似乎是骨頭棒子。
她指着籮筐,問趙大哥:“那骨頭還賣嗎?要票嗎?”
趙大哥回頭看一眼,撓撓頭說:“骨頭不要票,但也不對外賣,隻有我們店的職工能買。”
這年頭豬肉供應有限,統購統銷,要是沒有肉票,拿着鈔票也别想買到一兩肉。
黑市倒能買到豬肉,但動辄十倍的價差,也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副食品店把肉賣了,把剃掉肉的骨頭棒子留下來,折價賣給職工,算是内部福利。
這年頭大夥兒肚裡都缺油水,沾點油星的東西都算稀罕物,能榨油的黃豆都得憑糧票限量購買,更别提明晃晃的大骨頭了。
要不是内部供應,這點骨頭棒子早就被不差錢的人搶購一空了。
賀明珠想了想,從提籃裡取出半包煙,握在手心,悄悄給趙大哥塞過去。
說起來,賀家沒人抽煙,這還是之前家裡辦白事時剩下的。她買菜前特意從櫃子裡翻出來,就是預備遇到現在這種情況。
賀明珠低聲說:“趙大哥,你幫幫忙,我弟弟好久沒吃肉了。”
趙大哥一邊說“哎呀你這這這太客氣了”,一邊手上沒耽誤,從煙盒裡抽出一根,聞了一下,夾到耳朵後。
這可是正經的友誼煙,一包要五毛呢,趙大哥常抽的勞動煙一包才二毛二。
他左右看看,趁周圍沒人,快速從籮筐裡抓起幾根大棒骨,塞到賀明珠的籃子裡,又欲蓋彌彰往上面搭了塊擦手用的白毛巾。
“快走,回去再給我拿錢,别忘了把毛巾拿我家去啊。”
賀明珠從善如流,拎着籃子趕緊就走了。
賀小弟做賊似的,一路緊緊跟着姐姐,不敢多說一句,進了家門才敢跳起來,小小聲歡呼:“耶!今天有肉肉吃啦!”
賀明珠拍拍他的小腦袋,安排個小活兒:“去剝蔥。”
她把棒骨放到盆裡洗幹淨,又換了盆水,把骨頭裡殘留的血水都泡掉。
廚房角落堆了一摞土豆和大白菜,是入冬前儲存的。這會兒物流不發達,冬天的新鮮蔬菜要麼死貴,要麼壓根沒貨,捧着錢也買不着。
賀家大人沒得太突然,剩下幾個孩子過得兵荒馬亂。
要不是劉嬸提醒,差點連冬儲菜都忘了買。
賀大哥趕着冬儲的尾聲,匆匆買了幾麻袋土豆和白菜,但往年賀母拿玻璃輸液瓶做的番茄醬罐頭、辣椒醬,還有腌茄子、腌黃瓜等腌菜,今年就都沒有了。
賀明珠在牆角土豆堆裡翻出幾個長得沒那麼磕碜的,洗淨削皮,切滾刀塊。
另外把胡蘿蔔也洗幹淨,沒削皮,同樣手法切塊備用。
賀小弟把剝得坑坑窪窪的大蔥遞過來,賀明珠“啧”了一聲,對上這小子期待的小狗眼,她頓了頓,說:“幹得不錯。”
被表揚了,賀小弟高興地跳起來。
“姐,我再給你剝個大蔥!”
賀明珠急忙阻攔:“别介,咱家的蔥不多,還不夠你糟蹋的——剝蒜去吧。”
賀小弟就屁颠屁颠去剝蒜了。
棒骨冷水下鍋,加入蔥姜,家裡沒料酒,賀明珠拿剩下的半瓶白酒替代。
她學着昨天大哥的模樣燒火,大鍋很快咕嘟起來,棒骨深處殘留的血沫冒了出來。
她正拿着勺子撇沫呢,賀小弟啪嗒啪嗒蹭過來,陶醉地深深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