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胡南韶蜷縮在搖椅上,腿上蓋了層薄絨的毛毯。老舊的搖椅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不過她并不覺得吵,因為周圍有更大的雜音。
長輩們坐在一旁的桌上,邊搓麻将邊磕瓜子,小輩們擠在沙發上打手機遊戲,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的飛快,這幾人全神貫注的表情,胡南韶還從未見過。
外婆家的電視機有些年頭了,上面蓋了層白色蕾絲當做防塵布,胡南韶拿着遙控器切台,切來切去也沒找到想看的。
鄰居家的阿姨抱着懷裡熟睡的小孩連忙說,“南韶,看剛才那個台吧,那劇好看。”
胡南韶切了回去,是個家庭劇。
“你怎麼自己待着,也不去跟她們一塊兒打打麻将啊?”
胡南韶說:“我不會打麻将。”
“那可以跟弟弟他們玩玩遊戲呀,感覺你自個兒待在這怪無聊的。”
胡南韶:“還行,我不覺得無聊,阿姨。主要我這年紀不大不小的哪兒也融不進去,還不如在這看看電視劇。”
“你這孩子,要多跟人接觸接觸,主動去打打招呼啥的……”
胡南韶充耳不聞,她的視線也并沒怎麼停留在電視上。
其實過年,能這樣熱熱鬧鬧跟親朋好友聚在一塊兒,胡南韶也覺得挺開心的,但她又不是那麼的想與她們過多的接觸。因為不常見面的人其實根本沒什麼話題,刻意找的話題又像是窺探彼此的隐私一樣,讓大家都感覺不舒服。與其這樣,那還不如她一個人無所事事的待着。
說得直白些,在這樣人多熱鬧的環境下,胡南韶隻想把她們當做一個熱鬧的背景音,因為她會被那樣喜慶的氛圍所感染,會覺得心安,然後可以舒适地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裡。
胡南韶試着舒展開難屈伸的指節,在這搖搖晃晃的節奏裡,她看到了窗外冬日裡難得的一抹陽光。然後看了眼周圍,覺得大家都面帶笑容,很是開心。
她也覺得自己身處這樣熱鬧的氛圍應該要開心些的。可是為什麼她卻始終打不起精神呢?
好像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對做什麼都很無感,不再期盼什麼,整個人心裡空落落的。隻要一閉上眼,她的腦子就不受控制的在想,思緒也飄得很遠很遠……
李紀昂那晚說的話言猶在耳。
“别再喜歡我了。”
想到這裡,胡南韶覺得四肢浮脹,完全失去了所有力氣。她後悔了。
她也不知道那晚是怎麼做到一鼓作氣就表了白的。要是她能再深思熟慮些就好了,就不會弄成如今這麼尴尬的局面了。
她想要睡着,想要一閉眼就能睡着,隻要睡着了,她就能逃避腦海中源源不斷地湧出的記憶。
但即使她閉上眼了,她的眉頭還是皺的。她也不能閉眼,因為一閉上眼,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李紀昂。她不想自己的腦子總是如此的活躍,到底能不能歇一歇?能不能歇一歇!…
她後悔了。
她不想見到他,卻又不甘心這輩子不能再見他了。
她突然好想回到小時候,如果是小時候,至少她還能坐在他身旁,伏在桌角,也像坐在他周圍那一圈的小孩一樣仰着頭看他玩會兒遊戲。
可她就是搞砸了一切……現在就連見到李紀昂都變得異常尴尬。
“南韶。”母親摸着牌突然叫她。
母親的聲音将胡南韶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轉過頭應道:“怎麼了?媽。”
“别在那兒曬太陽了,水涼了,你拿茶壺過來倒些熱水。”
“好。”
曬太陽麼?其實不是。别人都以為她坐在這裡是在曬太陽,可事實上,她是想要背對所有人,逃避得能久一點就久一點。
麻将桌上的戰況很激烈,玻璃杯裡的水直到涼了都沒被動過一口。
胡南韶提着壺剛想添水,壺嘴擦過杯口,這一動靜讓杯裡的水晃得厲害,待水面陣陣漣漪平複後,倒映出女人柔和的側臉。
手戴金镯的中年女人仰頭看着胡南韶,笑眯眯地對她說,“沒事兒,南韶,我不喜歡喝熱的,不用給我添了哈。”
是李紀昂的母親。
她化了點淡妝,但看得出她本身膚色就很白,這點李紀昂倒是随她母親。相比周圍人的随意,她穿着一件長款的黑色外套,腳踩一雙尖頭短靴,整個人看起來與這個地方都有些格格不入。
李紀昂五官跟他母親倒不是很像……等等,她在幹什麼?她竟然透過他母親又想到了他?等胡南韶意識到時,她已經盯着人家看了許久。
不知怎麼的,胡南韶連她也想躲避了。
碰巧手機響了,女人對着桌上幾人不好意思地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胡南韶本想趕緊溜走,誰知道下樓梯的時候剛好碰上李母挂完電話,她仰頭問:“南韶,你這會兒還有什麼事情要忙不?”
“沒呢阿姨。”胡南韶如實回答。
“這路口被一輛車堵住了,紀昂的車根本開不進來,阿姨想請你幫個忙,能不能麻煩你把樓下那袋子東西提過去遞給他?這樣他調個頭就能回去了。”
“啊?他這會兒…在路口。”胡南韶下意識說。
“是啊,就前面那個胡同口,很近的。”
胡南韶眼睛裡有絲遲疑的神色,她張了張嘴,又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她明明是想下意識拒絕的,但話到了嘴巴,又變卦成了:“行啊阿姨,我現在就過去。”
胡南韶轉過身就埋怨起自己。她明明不想去,但是拒絕好難,下次吧,下次的話,她會學會拒絕的。
但她不想跟李紀昂打個照面,一籌莫展時,胡南韶靈光一現,她走到沙發前輕咳了兩聲。
一群低着頭玩手機的小孩并沒搭理她。
胡南韶咳地大了點聲,其中一個男孩才疑惑地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