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過,戶部和兵部吵了幾日的糧草問題終于定了下來。
若按往例,攻打北境最是消耗巨大;
路不好走,天幹,又盡是沙子,押運隊伍偶爾還會遇到匪盜——這是先帝大業未成時的事,現在大概是沒有了。
再加上押運糧草的人也總還要吃飯,人數又是不小,走一天就是一天的糧食;
到最後,十斤糧草算下來能到地方的竟隻有一斤不到。
如此損耗,戶部王尚書每每想起就一陣心中絞痛,恨不能以身代之;
因此拼着被兵部餘尚書嘲諷為不懂打仗的門外漢,也要問能不能折成其他辦法。
譬如,擇些合适人選主持,帶着銀票或是其他憑證,一路上從沿途城市适度收購和領取,日積月累。
既不傷民生,又能把糧草湊足,最好的是不必支出那麼多額外損耗。
須知——運的越多,消耗人力就越多,路上消耗的糧草也就越多。
雖說邊境軍營本有些儲備,但大軍撥過去可供應不了多久。
再者,就算是奉着聖旨去的,也總還是不能厚着臉皮把人家原住民的飯吃光。
總之,王尚書的訴求是:
合理壓縮由國中糧庫撥過去的部分,再拿出一份規劃好的計劃,在行軍集軍的路上逐步收集糧草。
既省去了許多力氣,又能收到新糧。
餘尚書的訴求則是:
别的不管,但是如果玩脫了讓将士們吃不上飯,那就隻好讓把戶部上下幾百人都打包送去前線主炊了。
這種折換的方式并非沒有先例,但實現的大多不好,關鍵隻在一個症結:
誰負責主持收購?
想也知道,這必是一件肥差;
若是有心,油水能多到吃不了也兜不走,随便刮過幾下都是金山銀山。
又拿着聖人的旨,理直氣壯。雖說名義上要愛護百姓,可實際上怎麼收,收多少,在哪收,都有着巨大的靈活空間。
到時候自己缺着德,讓皇帝偷偷背鍋,下面又敢怒不敢言;
事情一結了,就可回京城舒舒服服享福——在京城外結下的仇怨,誰還能找過來呢!
因此前朝也不乏有如此創意如此雄心壯志的作為,但往往最後一核算:
明面上的賬是效果不錯,幹幹淨淨;
到了年底平來平去補不上的虧空,可就不知道是哪來的了。
前朝打過幾次大仗,未見什麼成果,國庫卻越打越空,也是其衰弱乃至最後滅亡的原因之一。
王霦并非缺心眼到了不知過往慘痛的程度,前朝那些爛賬至今還在戶部内部考核的題目裡,折磨着一代代的戶部新星;
但他總還是覺得:
想法是好的,隻是人沒選對,要是人選對了……
如今吏治清明,考核選拔上來的人才更是以清正守身為先,否則能力強出了花來也往外剔。
聖人行端坐正,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胡亂作為。
再者,陛下看着對滿朝文武都是散養,實際上暗中盯的很嚴;
往往不及有人釀成大錯就揪了出來,懲罰嚴厲,謹慎保持着早朝隊伍的幹淨。
都說要想天不知,除非己莫為;
皇帝對百官的監管,基本也到了這個離譜的程度;
甚至有人擔心,自己晚上吃了幾口飯,喝了幾口水,都用不上一個時辰就能傳進聖人耳朵
如此條件下,若是找好人選,再設好監督,再算好計劃……
餘克亭那厮卻不給他坐下來好好講清楚的機會,隻知催催催催催,非立刻要個最後定論,不問中間這些過程。
王霦氣急,挽袖子道:
好吧!
那也隻好豁出我這條老命!
我去!
國舅爺急忙湊上來勸勸,說了一堆國之棟梁怎能輕易離開朝局同僚們可都離不開您啊之類的肉麻話,聽的王尚書牙酸;
餘桓說話更不中聽,說他年近六旬還要往外折騰隻怕是容易有去無回——原話大概并非如此,但是落進王尚書耳朵裡就是這樣了。
什麼年近六旬!他今年才五十四!
剛過五旬正值壯年!還要給聖人勤勤懇懇工作三十年呢!
王霦咬咬牙,緩了緩氣,忍痛推出那個自己舍不得,卻又最合适的人選:
荊中和!你去吧!
把自家唯一的三品大員抽給你們,你們滿意了吧!
荊侍郎雖然早有預料,但是真聽見自己被點名出這趟遠差,多少還是得裝些驚訝;
連連稱自己能力不足,恐怕會辜負聖人和上峰的期望;
要是出了什麼差錯,耽誤了用兵大事,那真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心雲雲……
餘桓卻讓他少磨叽,道聲“行”,就這麼點了頭,和王尚書一同向聖人舉薦過他。
時間緊任務重,誰有空聽這些沒用的!
初春天氣合适,越早出發越好,否則拖到後面炎熱難以趕路,更加麻煩。
該拍闆的時候就得拍闆,要是結果都一樣,中間繞彎還是越少越好。
聯名折子是中午上的,下午就批了回來。
小皇帝顯然也跳過了前面那些扯上扯下的兵戶兩部纏綿悱恻的心路曆程,隻結尾朱筆寫上一句:
允,朕信得過荊卿。
好了,有了這句話,荊中和到年底都不用閑着了。
正值他把家裡的茶葉都拎到了在戶部的位子,燒上水,準備加班加點補全自己上峰提出的宏偉計劃給聖人看看時;
他在部裡唯一的上峰王尚書卻和藹可親地來了,和藹可親地帶來了厚至三百頁往上的周全計劃。
荊中和:?
怕不是還沒睡醒,起猛了,看見上司替自己幹活兒了。
王霦卻不好意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