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中行二,秦子夜是我的姑母。”
“哦?你姑母一向可好?”
姜十佩的母親借着恩寵最盛時從先帝處讨來的承諾,在惠王死後竟毫發無傷地回了秦家,據說被高高供奉起來,一切照未出閣時伺候。
“姑母一切都好,秦涬代姑母謝過帝師的關懷。”
沈厭卿坐在窗下,越聽隻越覺得自己耐心有限。
“哪一個字?”
窗外的聲音卻依舊明朗,毫無擾人的自覺:
“我的名字麼?”
“‘吾将囊括大塊,浩然與溟涬同科’……李青蓮的詩,帝師一向也很喜歡吧?”
沈厭卿垂眸,冷冷哼了一聲:
“如此大的寓意,倒是不知道你壓不壓的住。”
他的敵意已經釋放的很明顯了。說對方的名字壓不住,也就是在咒對方短命;
若是脾氣差些,或是目的沒有那麼明确的人,或許早已掀了桌子了。
來拜會的秦家人顯然屬于後者,耐着心回道:
“我的名字算什麼呢?”
“若說到宏大,帝師的名字才叫人仰慕呢。”
“‘厭卿’……啊,并無冒犯您的意思,涬隻是想要借來感慨一句:”
“這世上究竟有幾個人,能真正滿足呢?”
“樹欲靜而風不止,就算您想要歇下來了,難道就能夠麼?”
“可惜您數年忠心耿耿……古往今來,有幾人能從這風雲中全身而退呢?”
秦涬的聲音漸漸升高又變輕,到最後竟成了種吟唱似的聲調;即使如此怪異,仍然不讓人覺得奇怪。
沈厭卿閉上眼睛,以示摒斥這些歪道邪說。
“這裡都是聖人的人……你确定你遠道而來,隻是要與我說這些?”
他隻要一在語氣中加上了些不耐煩,就能聽見外面的弓弦繃得更緊的聲音。
姜孚派來的這些人訓練有素,使用起來就像動用自己的手腳一樣輕便。
外面那個秦家人的生死,此時隻在他一念間——
秦涬笑起來:
“如果您願意,您最好現在就賜死我!”
他的語調揚得更高,心情似乎更加的好起來。就好像被數不清的刀劍指着,反而叫他興奮。
“否則,若是放我走了,聖人不知要如何想……”
窗子裡靜下來,許久沒有回話。
他近前一步,擡高了手搭上窗框:
“您看——”
他的話語戛然而至,因為窗闆猝然翻開,狠狠擦過他的額頭。
窗簾被唰一聲抖起,沈殊的弩箭尖牢牢抵在他眉心。
這僅比自己叔叔小了十歲出頭的沈家主,此時踩着窗框,毫不收斂地外放着怒火和忌憚,幾乎是咬着牙吐出每一個字:
“退、回、去。”
“我手上這把是最硬的弩,穿過眼睛還夠把你釘在地上,你敢不敢試試?”
秦涬一向遊刃有餘的微笑僵了僵,松開了手,竭力裝作無事地往後退出幾寸的空間。
“不要這樣,沈家主,凡事都是要商量的,動武可不體面。”
他又揚高語調,以示對車内的另一人說話:
“沈大人——這就是您能如此放心的倚仗麼?送她入宮?”
“沈家主今年二十有一,雖然比聖人大了一歲,容顔卻很姣好……若能有您舉薦,确實不愁門道呢。”
車裡卻悠悠飄出一句:
“那是你們秦家才會做的事。”
即使窗開了,為了保險,沈厭卿也不願順着好奇去看對方哪怕一眼。
聽着如此明晃晃的離間,更是連理會也懶得理會。
他餘光看見沈殊像是沒聽見這句無聊之語,神色動作都不曾有過半分懈怠,心下十分滿意。
左右沈殊方才也誤會了,不如一同說清。
“——沈某還沒有淪落到要靠小輩的地步。”
不用聽秦涬說完,也能猜到後半句。
不過是說,猜到他會為了放長線而不打草驚蛇而放人走,但這場交談落在皇帝眼中卻不一定是什麼樣子。
不論皇帝是否願信解釋,他這舊臣正要遠離京城,也不得不為自己多打算……
因此秦家笃定,隻要這短短一面;
無論能否見面,能否到近前去,君臣間一定會滋生些猜疑。
笑話,毛還沒長齊就敢來挑撥他與姜孚的關系。
這些人幾年前在明子禮身上栽了一次,見了他這明子禮的同門竟還敢如此托大,也難怪不成氣候。
若是連這點信任也沒有,他怎麼能安心第二次前往文州?
“秦二公子,請回吧,辛苦你白來一程了。”
衛隊湧上來,以各式武器逼退了這不速之客。
秦涬從一連串表面上的失敗中緩過來,仍在笑着:
“‘白來’與否……”
沈殊卻将弩一擡,高聲喝道:
“把他的嘴堵上!休要讓他再妖言惑衆,煩沈參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