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偶然對話了一下,又很快靜下去,沒了話題。
白日裡太忙了,忙的腳不沾地,連轉個身的工夫都沒有。
此時此刻能這樣停下來發一會呆,也是難得。
風細細地吹着,又淺又淡,又薄又軟,像個夢。
……夢?
風采青忽然出聲,低低道:
“我方才又夢到他了。”
他做了夢又醒來,再睡不着了。所以才三更半夜卷着被子,蹲在台階上看月亮。
二十二渾不在意道:
“誰?”
“你前輩。”
二十二想說句“我前輩多了去了”,又想起眼前這可憐書生确實隻認識其中一位,那份交情還以一種常人眼中過分慘烈的形式收場。
一想到這些,她語氣就不由得語氣軟了些:
“噢?他們的魂魄倒是都很硬的,回來轉轉也不奇怪。”
“我不急着走。你夢見什麼了?”
她話一出口,就見風采青蹙起了眉,好像要講個很長的故事,頓時有些不耐。想了想,又壓下去。
風采青慢慢開口:
“我夢到——外面春景綠的很新,風很暖和,草也軟;”
“我坐在這兒,他從門外進來,一身翠藍色,笑着問我:”
“——‘一年中有幾季?’”
二十二猝然警覺起來:
“你如何答?”
風采青眼神中多了些迷惑之色,像是對夢中細節記不甚清了,但又不肯停下,隻竭力回憶着。
“有……一季。”
二十二幾乎是從台階上彈起來,站直了,深吸一口氣才克制住自己沒去揪對方的領子。
她緩緩轉過來,緩緩俯身,在風采青臉前投下深深陰影,表情晦暗不明。
“哪一季?”
“春。”
風采青不再猶豫了,擡起頭與她對視。
“永世不竭,無窮無盡的春。”
好像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被從心口撈出去了,再也不墜着墜着地疼了。
他連對自己說了什麼都無知無覺,隻覺得暢快,又覺得涼爽。
身上那種緩慢蔓延又無法切實觸及的的熱漸漸消退了,被他抛到腦後;
讓人戰栗的寒冷也變淡消失,不再與他的困苦煩惱糾纏。
他既不想吹風了,也不再需要窩窩囊囊地裹着被子。
他隻是從心所欲,揚起臉,發自内心地做出一個微笑。
彼時彼刻,他感覺到自己就像飛向廣寒宮的姮娥那樣輕盈,像月中的玉兔那樣輕盈,像婆娑的金桂影子那樣輕盈;
世間的一切都披上了水晶簾,流光溢彩,清澈透明;
既鮮亮,又幹淨,不曾有過一點兒龌龊缁磷。
好像隻要他睜開眼睛,就能看清任何一人的心——
為什麼二十二竟不向他祝賀呢?
這天家的刃,聖人的眼睛,他舊友的後輩;
隻是擰緊了眉毛,咬緊了牙,緊張又嫌惡地盯着他,伸手來翻他的眼皮。
她湊近了仔細看過,就恨恨收回手,屈起拇指食指放在唇邊。
一聲尖銳刺耳的長哨劃破了夜幕。
……
直至被押進宮門,連着被褥捆成卷一同塞進太醫院時,風采青還是懵的。
太醫們忙着給他診斷紮針灌藥,還不忘分了個年輕的過去奉承二十二判斷及時處理利落,給他們省了不少心。
二十二拿他們這的好茶水洗了三次臉,漱了三次口,急着要去面聖;
臨行還不忘回頭指着他鼻子罵一聲:
“典型的癔症!”
“沒心眼子的東西,中毒了還當是好事!險些把姑奶奶的命一起搭上!”
“要真讓他們得了手,成了氣候,我上哪兒給你找活人去!“
風采青尚未搞清楚情況,隻聽出不是好話;
于是扭臉避開了遞到嘴邊的藥碗,弱弱補上一句:
“在下豈是那種人……”
二十二不理會,啐了他一口,跑出去了。
風采青苦笑。
要不是二十二那一聲響哨,他還真不知道自己家牆角屋頭上藏了那麼多人。
連吃食帶日用的事物,都被翻了個底掉兒;
二十二一邊讓人捆他一邊晃他肩膀,隻差要上兩個耳光把他抽醒。
院子裡也翻得亂七八糟,要找是什麼不對。
二十二跺着腳罵人,說天天眼皮子底下看着也能出事;
被罵的其他暗衛也不敢吱聲,隻能加快速度,飛速檢查過一樣又一樣。
年輕的小太醫給他端了杯水漱口,好奇問道:
“既然風大人被保護的這麼好,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
風采青看着二十二方才洗臉的水盆,心下泛起些擔憂。
雖然處理及時,但會不會……?
他抿了抿唇,答道:
“是井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