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戎生的第二子榮清向來得父親喜愛,這是滿京城都知道的事。
最明顯的地方,莫過于他這個名字:
“榮”,與“戎”同音。
尋常來說,子女哪怕是提到寫到父母的名字都要避諱過,楊榮清卻結結實實在名字裡用了和父親同音的字——雖然這也并非出自他本意;
但正因為這名字是父母為他起的,才顯得張揚。
幾乎是把“喜歡這個孩子”寫在了他臉上,寫在了他命格裡。
逢人說起,便笑的和花兒一樣。
而且這喜愛不曾因為他年齡增長有過半分減退,向來是要什麼給什麼,溺愛比對長子更甚。
楊榮清本人的性子卻意外與這張揚的待遇恰巧相反,自幼就内斂自持,甚至說得上是寡言少語;
不愛學武,不好弄刀劍,反而愛讀書,愛寫文章。
抓周時抓了根筆,給國舅爺感動得涕泗橫流,連連說老楊家三代的讀書種子都在這一個人身上了。
請了十幾個教書先生啟蒙,弄的楊二公子學寫字時都不知該與誰學,練的一團亂麻,幾個月了字迹才穩定下來;
或是他真有些天賦在身,雖然厘清各個老師所教的筆法花了許久,可一旦學會了,竟能仿出好幾位老師的字迹。
不單寫字學得好,後面讀書背書學的更是飛速,甩了哥哥好幾條街。
楊戎生更加高興,一到年紀就把人塞進了太學,束脩都送的是别人的幾倍多;
太學的講師說他這是胡搞,是擾亂公平,不肯收;
楊國舅則放下身段,恭恭敬敬帶着孩子上門,悄悄說:
他哥就是個能作的,自己也怕這孩子到了年紀突然覺醒什麼血脈,跟他哥學成一樣的皮勁兒,到時候鬧得先生頭疼;
多交的這些,就當是以防萬一,先給先生賠償些……
再者,還有個沒敢說出口的小心思:
萬一送這個小的來讀書,能把大的那個也感化了,好奇了,也來太學看看呢……
此類不合實際的念頭在楊小侯爺險些大鬧太學,甚至驚動聖駕之後很快打消,而且再也沒有出現過。
楊家的小輩至今都感謝楊駐景這一親哥或是堂哥:
從他被太學祭酒踢回來後,楊家的孩子要不要念書都是自己選了,再沒家裡人逼着。
願意讀書就去太學,不願意就早早找個地方學武,進金吾衛、禁軍一類的,不要在家裡當米蟲就行;
實在是上了太學那的黑名單,要不是什麼文學奇才文曲再世,實在是有八個面子也不好意思去找人家……
當然,聖人一向厚待楊家,真想去拜托家主上個折子就是了,怎麼也能把人塞進去,倒也不至于真把這條路阻住了。
回到楊榮清身上來;
雖然其好學的名聲傳出去了,讀書一向勤奮,理解古文也能理解的很透徹,但卻有一個缺陷:
他隻會讀别人的,不會寫自己的。
先生看了他寫的文章,隻連連搖頭歎氣,批其為“有形而無骨”;
結構很對,邏輯很清,文筆也并不差。
可是左看右看,都還是前人說過的東西拆開了重新組合;
不見漏洞,也不見有什麼自己的思考。
這也不能怪楊榮清,世家子弟多有此通病。
自小養在家裡,一點風雨沒經過,一點挫折也沒受過,對書上道理的理解和感發自然有限。
非要他們去背去解,最多也就是如此了。
楊二公子還肯下心思去學,已經比尋常顯貴少年強了不知多少;
可是如果隻是光坐在書齋中,空對着文字;
即便是用着蘇子瞻的硯,焚着黃山谷的香,想要再有進益也是難上加難。
楊國舅則表示:
讀書這種事嘛,差不多就行了,全看孩子喜歡;
若是覺得足夠了,就這麼卡着,認個字能打發時間也就行了,楊家自能養得起;
若還想找找辦法,那就出去遊山玩水散散心什麼的,見見世面,也許這瓶頸就過了呢——
堂堂國舅爺也不敢說,自己還真怕過兒子一讀書讀成什麼狀元榜眼;
到時候,朝堂上的同僚、外面的百姓不懷疑他舞弊才奇怪呢,又是一大場麻煩……
楊榮清卻做了個出人意料的決定:
從今往後,不讀其他了,隻讀兵書。
既然自己隻能做到會看會用而不會創新,兵法不到了極險絕的時候又不需要新靈感,沒有比這更合适的了。
将來學成了,有機會用,能幫襯上家裡也好。
……
楊家兩位公子啟程時還并辔騎着馬。
他二人的馬特意挑選過,都是純白,一絲雜色也無,品相一模一樣。
駐軍時住的也是一個帳子,親密的很。後來不知是誰先向主帥請求,竟分開了。
主帥整日忙着協調這個協調那個,抽不出空管小輩這點事,也隻能放着他們自己折騰去。
楊駐景常把全套的甲穿在身上,到處晃悠,也不嫌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