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門?
霍無咎滅了後主的國,後主殺了霍無咎的爹。都到了這般地步,還能說出這兒是霍無咎娘家這種話呢?
嘴上說着什麼回門,但是那不加掩飾的語氣,分明就是想找個借口,再把霍無咎弄來奚落羞辱一番。
隔着千年的史書,江随舟對這昏君也算多少有點了解。
他,要多蠢有多蠢,這個讓霍無咎回門的損招,肯定不是他能想得出來的。
江随舟看到他和龐紹的眼神交流了。
十有八九,是龐紹和後主沆瀣一氣。後主想拿霍無咎出氣,龐紹要讨他的高興,于是,龐紹就替他想出了這麼個主意。
他們二人一拍即合,求仁得仁,各自歡心了,到頭來苦的可是他江随舟。
休管要侮辱霍無咎的是誰,在霍無咎那兒,他江随舟都是跟他們蛇鼠一窩的。後主欺負完了人心裡爽了,這賬,記在的可是江随舟的頭上。
他江舜恒不想要命,大可以去作,但不能拿他江随舟的腦袋做籌碼。
江随舟咬牙。
他必須得替霍無咎拒絕,且要拿出個合理的理由來。
他頓了頓,精緻得近乎秾豔的面上露出了兩分反感和為難。
“皇兄,這便不必了吧。”他垂下眼,纖長的睫毛擋住了他眼中的情緒,恰到好處地擺出了一副拒絕的姿态。“一個殘廢,難登大雅之堂,憑白惹皇兄厭惡。”
他語氣很慢,嫌惡之情溢于言表。
話說得漂亮,似乎句句為後主考慮,但周圍人一聽便知,是他自己嫌丢人,說幾句漂亮話。
自然了,他怎麼說也是一國親王,跟個戰俘一同入宮“回門”,想來也過于滑稽,太丢人了。
不少朝臣面上露出了幾分幸災樂禍的神情。
而後主聽到這話,更精神了。
“怎麼,不願意帶出來?五弟,昨夜才跟人家洞房花燭,怎的今日就這般無情?”
江随舟聽着他那怪裡怪氣的口氣,難免心生反感,卻不得不接着演下去。
他頓了頓,似乎因着和對方有過肌膚之親而難堪至極,片刻後才壓低了聲音道:“皇兄,這不一樣。”
後主哈哈大笑起來,整個朝堂上彌漫着一股歡快的氣氛。
龐紹又清咳了兩聲。
後主看向他,便見龐紹在下頭沖他眨眼睛。
後主意會。
早在上朝之前,他舅父就告訴過他,雖說提議讓霍無咎回門,可狠狠羞辱江随舟一頓,但是,這說說也便罷了,更重要的,是要拿這件事做籌碼,換取江随舟手裡的好東西。
雖然他對江随舟手裡有什麼好東西并不感興趣,但是,能從他手裡奪走些什麼,終歸是件快樂的事。
即便如今,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被父皇忽視、隻能看着父皇如何寵愛江随舟的可憐嫡皇子,即便如今,他已經是皇上了。
但他的愛好,依然沒有變過。
後主清了清嗓子,換了個更為舒适的坐姿,一擡腿,踩在了龍椅地坐墊上。
“也罷,既然五弟不情願,非要金屋藏嬌,朕也不會強迫你。”他拉長了音調,笑着道。“不過呢,五弟既要把佳人藏起來,總歸要拿什麼來換,你說對吧?”
江随舟不着痕迹地皺了皺眉。
果然,他猜得沒錯,後主這損招兒,是龐紹提出的。他既哄了後主開心,自然不會不拿報酬。若這報酬,後主沒想着給,那龐紹定然是要自己來拿。
隻是……自己如今看來,不過是個領個閑差的閑散王爺,有什麼值得他們圖謀的?
江随舟頓了頓,試探道:“皇兄請說。”
後主清了清嗓子。
“朕思來想去,宮中要蓋宗祠,還是應該工部去做,不應該交給禮部。正好,鸾昭儀這幾日還求着朕,想要她父親來替你分憂。五弟,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美人傷心,你說對嗎?”
江随舟眉峰跳了跳。
原是如此。
南景到了景幽帝這一朝,因着龐紹掌權,朝廷的腐敗已經達到了一個巅峰。自古官員貪腐,最容易動手腳的便是興土木。而在這裡面,油水最大的,肯定是興建宮室了。
也正因為如此,後主鬧着要建新的皇宮,龐紹便由着他建。反正皇宮蓋起來,銀子便會從國庫流到他龐紹的口袋裡了。
如今看來,定是皇宮的修葺還沒有完全完成,所以龐紹才會虎視眈眈地盯着這個美差。可是……江随舟不大明白,這麼一塊顯而易見的肥肉,是怎麼落在他的手裡的。
他一時沒有言語,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朝堂裡逡巡了一圈。
有好整以暇看戲的,還有冷着臉不言語的。甚至還有幾個官員,神色緊張,直往他這裡瞟。
暗潮洶湧之下,泾渭分明,俨然似在暗中存有兩個派系。
江随舟心裡忽然升起了一個不妙的猜測。
看這情勢……似乎自己在朝中也暗藏些許勢力,這差事,就是那些人想方設法塞進他手中的。
龐紹操縱後主說出這些話,想來,也是在同他博弈争搶。
這樣的話,情況就複雜很多。此時他退後一步,傷及的,便不隻是他自己的利益了。
隻是……
一則,自己如今眼前一抹黑,朝堂中事,他分毫不清楚,甚至連自己手下是誰都不知道,即便将這差事接下,恐怕也會生出事端。
二則,如今擺在他面前的,是個二選一的題目。要麼放棄這份靖王得來不易的好處,得罪一衆同僚,要麼把霍無咎帶進宮來羞辱一番,得罪霍無咎。
江随舟歎了口氣。
簡直是将他放在火上炙烤。但兩相對比下,還是腦袋要緊些。
龍椅之上,後主還在陰陽怪氣地催他:“五弟,怎麼不說話?這美人和美差,總得選一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