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從前讨厭霍夫人,那是因為沒見霍夫人的面。
如今王爺和霍夫人過了一夜,今早态度就變了,那之前的厭惡,在這樣的寵愛面前,自然作不得數了……
孟潛山一路小跑,跟在江随舟的身後。
這院子不光地勢低,府中的活水也是從這兒引進來的。一進院子,江随舟就明顯感覺到一陣濕冷,連吹在身上的風都冷了幾度。
……實是這病弱的身體過于敏感。
他徑直往正中的房裡走去,卻見廊下一個人都沒有。
不等他說話,孟潛山便先開口了。他揚聲道:“這院中的人都哪兒去了?”
片刻之後,才見兩個侍女從旁側的房中匆匆跑出來,看那模樣,竟是已經歇下了。
一見他們來,二人面上皆露出了驚訝和畏懼,急匆匆地上前來,便在江随舟面前跪下了:“……王爺!”
江随舟擰起了眉頭。
他雖對古代的尊卑觀念尚且不習慣,但卻知道領了工資就要辦事,更不能欺負自己的雇主。
她們這樣,分明就是在欺負霍無咎。
旁邊的孟潛山觑到他這神色,忙厲聲開口道:“門口怎麼連個守夜的都沒有,就這般撂下主子去睡了?把你們分來,是讓你們來伺候夫人的,還是來當主子的?”
兩個侍女分毫不敢擡頭,一個勁地磕頭認錯。
江随舟擡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他是看出來了,野史之中原主身死,不光是因為他自己求生欲差,也是全府上下都在捧高踩低,硬要他和霍無咎結下深仇大恨才算完。
他擺了擺手,淡淡道:“你處理好。”便轉身進了房。
孟潛山忙答應下來,便道:“來人,将她二人拖下去,先賞一頓闆子,明日連着賣身契一并送還給人牙子,該賣哪兒去賣哪兒去!”
那兩個侍女哭喊着被拖遠了。
江随舟卻顧不上她們。
因為他一進房,就被嗆得劇烈咳嗽了起來。
四下皆是灰塵,早彌漫進了空氣中。隻呼吸了一下,江随舟就感到自己脆弱的肺葉受到了重擊,一時咳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眼淚也漫上了眼眶。
跟在後頭的下人們被吓壞了,手忙腳亂地跟進來,又是攙扶又是倒茶的。可這房中連個能坐的地方都尋不到,桌上的壺中也隻有半壺冷水。
衆人忙成一團。混亂之中,江随舟隐約聽到了輪椅的聲響,低啞極了,轉瞬就被淹沒在了人聲中。
他被人扶着在旁側坐下,咳了半天,又拿下人們費勁尋來的熱茶壓了壓,才勉強止住了咳嗽。
他這才睜開了淚眼朦胧的眼睛,便看到了坐在斜前方的霍無咎,正側過頭來看他。
濃黑的眼,宛如旋渦。
他不由自主地又咳了幾聲,眼眶中生理性的淚水應聲而落。
随着眼淚落下,江随舟也看清了霍無咎。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雙眼陰沉的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層霧。
不過下一刻,那雙眼便移開了目光,沒再看他。
江随舟自然不知,自己此時的模樣落在對方眼中,有多可憐。
一個過于清冷漂亮的病弱男人,眼眶泛紅,睫毛帶淚,身上還裹着條厚重的披風,淚光盈盈地望向旁人時,怎麼看都有點惹人糟蹋。
江随舟卻渾然未覺,隻待咳嗽完了,攏了攏孟潛山才給他裹上的披風,坐直了身體,淡淡道:“孟潛山,這就是你說的安排好了?”
他這會兒咳清醒了,知道自己得先把鍋扔出去,才好順理成章地作主給霍無咎換住處。
孟潛山聞言,也顧不得其他,哆哆嗦嗦地一疊聲認罪:“小的疏忽,是小的疏忽了!明日……啊不,馬上!小的馬上就讓人另外收拾一間院子出來,讓霍夫人搬過去!”
江随舟嗯了一聲,又喝了一口茶。
他心道,最好搬得離自己近些。畢竟他才采納了那兩個幕僚的建議,這些日子要總往霍無咎這裡跑……
他喝茶的動作一頓。
他自己住的那個安隐堂,不就有很多間空餘的房子嗎?
既能每日見見霍無咎,防着旁人偷偷欺負他,還有的是辦法溜回自己的房間裡睡。傳到後主和龐紹的耳朵裡,他們的目的也能達到……還有什麼比這更兩全其美的事嗎!
江随舟的眼睛都亮了。
他放下茶杯,輕飄飄地開了口。
“不必收拾了。”他說。“直接搬去本王那裡。”
一時間,周遭聽到這話的下人都愣住了。
江随舟卻巋然不動。
反正,自己這一府之主做的決定,不用跟他們解釋,隻需要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就夠了。
隻是……
他目光若無其事地一轉,用餘光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霍無咎。
卻愣住了。
他看見,昏暗的燈下,霍無咎的面色有些不正常。
他根本沒在聽自己說什麼,一隻胳膊正支在輪椅的扶手上,擡手費勁地支撐着低垂的頭。
……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