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也不能這麼說,最起碼“二姥姥”特征挺明顯的。這位眉目長得很清秀的老太太,張口一笑地動山搖的,閑談間一掌拍下來,王術矮了兩寸。
舊鄰四散以後,錢慧辛姗姗來遲。錢慧辛直接是系着圍裙來的,顯然她對自己今晚“勤勞少女”的定位很清楚。
“嗯,你不用動,你就躺在那張破床上,踏踏實實感受一下貧窮。”
錢慧辛制止王術起床的動作,她手執一塊破抹布和一把舊刀片,在窗台、桌面和鼠灰色的地闆磚上摩來擦去。舊刀片要用來刮掉頑固污漬,如油漆、膠水、水彩筆迹、陳年口香糖以及其它不明黏着物等。
“辛辛,我有點想哭,我一下車一進這個卧室,就開始想我原來的那個家。”
錢慧辛半跪在地上跟一塊口香糖較勁,她聞言頓了頓,屈指向上托了托眼鏡,說:“咱們彼此就當對方不存在。你想哭專心哭你的,待會兒我把這裡擦幹淨,就去幫你媽收拾廚房。”
錢慧辛很酷地說完這句就繼續幹活了。不過直到十分鐘後關門出去,她都沒有聽到床上有什麼動靜兒。她的倒黴朋友王術筆挺躺着,不聲不響,被單一直蓋到額頭上,跟具僵直的屍體似的。
……
半夜淅淅瀝瀝下起了雨,王術被尿憋醒,心浮氣躁地出門去院子裡上廁所。
——“三秋”這個老破舊區域廁所基本都建在院子的某個角落裡,且家家都是蹲便。王戎跟王術說,這已經是改造過的了,最起碼幹淨能沖水,而且沒有異味。她小時候跟着楊得意來這裡時,那可還是旱廁,使用感别提了。
王術上完廁所關掉廁所燈出來,正打着呵欠往回走,突然頓住了。
此時是淩晨兩點五十,道路兩側的路燈和高樓大廈上的光效燈都滅了,哪兒哪兒都黑峻峻的,叫人瞧不出輪廓。躍層公寓方向極高的樓層有兩個房間沒熄燈,這個距離望過去,不見下面的樓體,隻見浮在半空的模糊的光,就跟天上的仙府似的。
王戎披着衣服出來,見院裡不聲不響杵了個人,差點沒當場去世,她沒好氣道:“……吓我一跳,王大頭!淋着雨不回屋,演瓊瑤劇呢?!”
王術指着浮在半空的“仙府”給她姐看,百感交集道:“姐,漂不漂亮?”
——他們原來住的地方街道上基本徹夜亮燈,可瞧不見這樣的景緻。
王戎望見王術心馳神往的表情,忍不住唾她:“你嫌貧愛富的嘴臉真醜。”
王術:“……”
3.
在秋糧胡同安置妥當以後,王術就去居委會蓋戳向學校申請走讀了,一周後,王術結束為期不到兩個月的宿舍群居生活,收拾鋪蓋搬離學校了。
錢慧辛在回家的路上跟王術聊天,問她是怎麼跟舍友說要搬回家住這件事兒的。兩人此時正坐在52路公交車上,各自膝上和腳下都安置着一堆從宿舍搬回來的雜物。
“什麼?啊,我照實說的。兩位欠我飯錢的室友當場還錢了。”
“……有多照實?”
“就是我家突遭意外一貧如洗,我搬回家住省點食宿費什麼的。”
王術坦坦蕩蕩這樣說着,沒留意錢慧辛複雜的神色,轉頭向車窗外望去。
此時剛剛過午,路上、車裡都沒有什麼人,道旁店裡也門可羅雀,整個城市仿佛凝滞了。
前面路口紅燈正在倒計時,公交車緩緩降速,有輛單車一晃而過。紅燈過後,公交車加速趕上前面的單車。王術趴在車窗上極目望去,單車上那戴着棒球帽的男生有些眼熟,确切來說,是那截淌着汗的白脖子有些眼熟,依稀仿佛是之前體育課上領跑的那位。
“……總之就是這樣,你自己也上點兒心。你批評你媽的時候頭頭是道,但其實你自己也并沒有比她好多少。不是特别信任的人,或撒謊或閉嘴,不要什麼都一股腦兒地跟人說。”
王術并沒有聽到錢慧辛在“總之”之前都唠叨了些什麼,但這并不妨礙她對答如流。
王術憂心忡忡地望着錢慧辛,說:“你少操點心吧,你看你都多少年不長個兒了。我插個尾巴就能當猴兒啊。我沒跟她們說細節,隻說了句‘一貧如洗’,順勢收了七十多塊的債。”
錢慧辛作勢打人,王術擺出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滾刀肉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