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一剛開學,系裡就要求新生選學第二外語。王術在日語和德語之間選擇了德語。她以為自己有英語基礎,德語應該并不難學,最開始也确實如此,結果三個月後就捶足頓胸悔不當初了。
德語的詞性太難記憶了,而且沒有完整固定的規則可循。老師在課件裡給大家總結了兩百多條規律,然後在大家眼睛裡轉蚊香圈兒時,又默默補刀一句,“規則總有例外,而且例外很多,所以僅做參考各位。”
“叮鈴鈴——”下課鈴聲響了,德語老師望着台下一張張大受打擊的衰臉,心情十分愉悅,她留下句“Auf Wiedersehen”(德語“再見”),施施然離開。
王術重重向椅背上一靠,倆眼睛直愣愣瞅着跟來蹭課的錢慧辛,道:“當初要學德語的決定下得恐怕有些倉促了。我現在要是轉投日語,你說還來得及嗎?”
錢慧辛向上頂了頂眼鏡框,面癱臉道:“你聽說過狗熊掰棒子的故事嗎?”
……
兩人拎着帆布包一前一後從教室裡出來,錢慧辛正回頭與王術說話,不留神撞到一個男生的胳膊肘。男生正舉着保溫杯喝水,猝不及防被撞,面部全濕不說,保溫杯砸在地上,發出極大的聲響,瞬間吸引了整個樓道所有同學的視線。
錢慧辛先是被保溫杯砸地的聲響驚着了,再瞧見狠狠皺眉的男生,臉立刻就白了。
“你他媽長沒長……”
王術翻出張紙巾,越過錢慧辛,直接杵到男生臉上。她作勢忙不疊給男生擦臉,在他耳邊輕聲說:“不是故意的,你罵人就不好看了,同學。”
小小的紛争解決以後,王術與錢慧辛下樓去西北角取了單車,推着出了校門,往三秋的方向而去。此時是下午五點半,夕陽在她們身後徐徐下沉,給她們的發梢、衣服和單車都渡上了溫柔的底色。
王術觑着錢慧辛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我昨天見着你奶奶了,在胡同口罵街。”
王術猶記得昨晚老太太的神情,大家都說人老了面上鋪滿皺紋就會出現慈悲相,但老太太面上可沒有一絲一毫的慈悲相,尤其兩顆渾濁的眼珠一瞪,反而跟個惡靈似的。她坐在電動三輪車上,堵着胡同口罵人,圍觀者越多她越來勁。她詛丨咒秋糧胡同裡的馮家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得好死,包括她的孫女馮家的外孫女錢慧辛。
錢慧辛道:“你搬來這裡住,以後隔三差五就能見到她。她隻要心裡不舒服了就得來罵一罵,大家都習慣了。她一般發洩差不多了自己就走了,有時候得我小姨出來把她攆走。”
王術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了,她伸手拍了拍車座,說:“得了,不說她了,槽多無口,懶得費唾沫星子。去我媽那兒請你吃煎餅果子,她今天開張。”
王術跨上車座時,突然想起前不久蹭的那頓飯,問錢慧辛:“你認不認識林和靖?”
錢慧辛一頭霧水:“誰?不認識。”
2.
楊得意跟着大嫂學習了兩周,她的煎餅果子攤兒趕在十一月底正式開張了。
開張之初,生意并不多好,一是因為廣場上已經有個煎餅果子攤位和雞蛋灌餅攤位了,一是攤主楊得意耷拉着個臉瞧着不好相與。
但兩個禮拜以後,情況就漸漸改善了。因為楊得意在大嫂的基礎上改良的醬料味道實在是好,也因為楊得意收拾得幹淨——她的圍裙袖套日日清洗一點油污都沒有,她爐子旁邊裝佐料的瓶瓶罐罐也擦得纖塵不染。
“阿姨,我要個煎餅果子,加倆蛋。”
“加倆蛋你不怕撐死嗎?”
王術嘿嘿笑着,給楊得意捶了捶肩,觍臉商量:“媽,你歇着,我自己做。”
楊得意累一天了也懶得起身,她接過王術的包,說:“嗯,做吧,别把雞蛋打到地上。”
此時正值華燈初上,但因為起了風溫度驟降,廣場上隻剩下零星幾個人。楊得意打算等王術做完她自己要吃的這個煎餅果子就回家了。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雪,明早起來要是真下雪就不出攤了。做什麼事情都講究個張弛有度,否則就做不長久。
王術一邊給自己攤餅一邊跟楊得意聊天,聊學校裡溫文儒雅的副院長,聊秋水胡同裡人迹罕至小門小臉兒的“刮風下雨”圖書館,聊眉目清秀卻力拔山河的二姥姥,也聊錢慧辛那個滿嘴噴糞的奶奶。
“剛上初中時,我有一回跟辛辛回家,就碰見她爸爸在打她媽媽,因為什麼事情我忘了。老太婆把着門不讓辛辛進屋勸架,說辛辛是賠錢貨。她那樣子像是要吃人,都把我吓哭了。啊,我想起來了,是因為辛辛媽小産了。”
楊得意嘲諷道:“我聽人說老太婆年輕的時候就不做人,生了個兒子,就仿佛……”說到這裡,微不可查地頓了頓,“就仿佛高人一等了。瞧見誰家沒兒子就上誰家挑撥兩句,又沒眼色又煩人。”
楊得意差點說出大家埋汰老太婆的耳熟能詳的那句“生了個兒子,就仿佛兒子下面的那二兩肉也長到她腦子裡去了”,所幸在最後一刻回神急刹車。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王術的煎餅果子卷好了,她将之鏟到紙袋裡正準備下嘴,睫毛一擡,與李疏清澈無辜的鹿眼撞上。
天太冷了,風呼呼刮着,王術的眼周和鼻頭也凍出了胭脂色,但這同樣的胭脂色在李疏的白膚上顯得尤為好看,就跟誰故意點上去博人同情的。
“……家裡沒做飯?”王術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