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胭脂》的演出比預想中要順利許多,但觀衆如他們預期的那樣不多,都坐不滿半場。
王術之前跟李疏說她是“重要女配角”多少有些吹噓的成分在,實際應該說是“重要女配角之一”。她的戲份合計起來大概也就五分鐘左右,但這也夠她美得不行了,上台前特地跑來,要求錢慧辛擎着手機靈活遊走在不擋觀衆視線的位置從各個角度拍她。
“熱愛生活的人真可愛。”林和靖望着正眉飛色舞與錢慧辛一道品評照片的王術突然如此感慨。
李疏瞧了他一眼默不作聲。
“但是可愛在漂亮面前還是有些局促。”林和靖的目光轉而落在錢慧辛面上。
錢慧辛雖然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鏡,留着狗啃式碎短發,且大多面無表情,但仍不掩其五官的精緻漂亮,是古早港風的比較英氣的精緻漂亮。
“你把贊美先停留在嘴上,再想清楚些,她的朋友立志獨美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不要輕易做什麼決定讓情況變得更糟。”
“我目前也就隻到嘴上了,跟人家話都沒說兩句呢。”
而且就那寥寥不到兩句還是自我介紹和問她要喝什麼口味的奶茶。
此時是下午五點,晚飯嫌早的時間,一行人正在欣達小食街的奶茶店。“重要女配角”在謝幕以後主動表示要請客,以感謝大家百忙之中撥冗捧場。
王術在室外的自然光裡一張一張欣賞完錢慧辛給拍的照片,面上戴着意猶未盡的笑容進門。李疏已經幫她們取來了奶茶,兩人坐下随口道了句謝,讨論着應該挑哪九張放到朋友圈裡。
“不行,你挑的這兩張角度有問題,太顯胖了。”
“本來就是胖丫鬟,越胖看着越喜慶。人物形象你不懂的。”
“我說的是小肚子,我從這個側面拍,給你拍出了身懷六甲的感覺。”
“咦?嗳?确實!你倒是注意些啊喂,這兩張太可惜了,我表情演繹得多到位。”
“……剛剛你劃過去的那兩張我覺得行。”
“行什麼行,你可真一點藝術細胞都沒有,我笑場了啊,你沒看出來?!”
……
李疏圍觀她們争執了五分鐘,默默把自己的手機遞給王術,他随手也給她拍了……十幾張照片。王術盯着他的手機相冊,隻向右劃拉了一下,便幹脆利落地倒戈了,表示以後要跟着李疏混——在攝影水平方面,錢慧辛和李疏之間隔着無數個王術。
最新一條朋友圈發出去,王術盯着在座的三個人都給自己點了贊以後,總算願意靜下心來喝奶茶了——四個人在《胭脂》的演出後台兩兩添加了微信。
“啊,我忘了跟你說,辛辛,李疏他們家就住在錦繡大道路對面那一側。嘿,一條錦繡大道,一側是現代化躍層公寓,一側是‘三秋’貧民窟,這個對比是不是很有故事性和文學性?”
錢慧辛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從故事性和文學性的方面出發的話,如果你們倆談戀愛,應該是阻力重重的。一重來自李疏的媽媽,一重來自李疏的青梅妹妹。媽媽喜歡溫柔大方知書達理的青梅妹妹,厭惡一頓能吃兩大碗的大頭妹妹。”
“你對我的醜化描述暫且不提,第一重怎麼就不可能是李疏學長的爸爸?”王術痛心疾首搖頭尾巴晃,“當前的影視作品總是偏向把好[hào]事兒不講理的角色設定為女性,這種偏見經過多年的潛移默化,都成功深入當代女大學生的内心了。”
錢慧辛徒勞張了張口,卻無話可說。
“……有一點需要澄清下,我沒有青梅妹妹。” 李疏其實不是很想介入這個無聊的話題。
“我倆就沒事兒打個嘴丨炮,不要代入你自己。躍層公寓适齡男青年一大把,跟‘三秋’的适齡女青年都有故事性和文學性。” 王術笑眯眯寬慰他。
“……受教了。”
林和靖支着下巴看熱鬧的同時,不動神色地觀察着錢慧辛。錢慧辛跟王術在一起時和不在一起時是兩種狀态。林和靖在學校偶遇錢慧辛數回,後者回回都端着張生人勿近臉獨來獨往,即便跟路上遇到的老師打招呼,也不過是微微扯個嘴角應付了事。下午《胭脂》開場前,林和靖為了打發時間點了進她的朋友圈,結果她的朋友圈荒得長草乏善可陳,十分符合林和靖早前對她的印象。但眼下跟王術在一起,她卻開朗得仿佛是世界上另一個王術。
錢慧辛終于察覺到林和靖時不時瞥向自己的目光,她伸手扶了扶眼鏡腿兒,給了他個敷衍的笑容。林和靖有理由相信,錢慧辛的這個敷衍笑容純粹是因為她的朋友王術在側,否則她應該會直接漠視他。
王術在李疏的引導下,正在事無巨細地陳述她和錢慧辛相愛相殺的過往:“……最開始不願意來我大舅家,嫌他家老破舊,也嫌他家鄰居,那個叫‘辛辛’的小姑娘,脾氣太壞了,生起氣來跟個圈不住的瘋狗似的——不小心抓髒了她的棉花娃娃,一點點髒而已,有大人在一旁勸着,我也道歉了,仍突破重圍給我撓一臉血。”
天光漸漸變暗,李疏的座位背光,王術正說得起勁突然頓住了,她怔怔地望着黃昏光影裡李疏的輪廓,脊柱突然蹿起一陣奇怪的麻意。她一直知道他好看——她又不瞎,但此刻配合着恰到好處的天光,突然發現他可不止是好看,他感興趣看過來時安靜直白的眼神把她一顆怦怦亂跳的心熨帖得平平整整的。
至于她的心為什麼怦怦亂跳,那要從幾根掀喜帕的蔥白手指說起。
王術有些心神不定,不負責任地草草給兩人的過往結了個尾:“總之後來跟辛辛變熟了,大熱天一起上房頂數着星星睡了一夜,就變成盼着來了。”
“‘小青’是我當時唯一的娃娃,跟我媽哭好幾天她才給買的,”錢慧辛慢吞吞解釋,“而且你所謂的‘道歉’,是得意洋洋地說‘小氣鬼,大不了賠你,我爸爸給我買了一大堆,我根本就不稀罕’,你自己說說,你被撓花臉冤不冤。”
王術早就忘了自己這招人恨的原話了,她避開李疏的目光,曲指輕輕碰了碰突然有些癢癢的鼻頭,讪讪道,“你到現在都能清楚記得這句話,可見我挨撓确實不冤。”
李疏近距離聽了場相聲神清氣爽。嘴裡的吸管突然發出異樣的聲音,李疏垂下眼睫瞟一眼,愣住了,超大一杯不低于五百CC的奶茶,而且甜膩膩的,他居然就着她沒什麼營養卻很有趣的家長裡短全部喝完了。
王術緊吸了兩口,也将自己的奶茶吸得見底,她抹幹淨嘴起身,跟個體育老師似的“啪啪”拍了兩下手——隻恨嘴裡沒有個哨子,若無其事道:“行了,天黑了,散夥吧各位。啊,忘了說了,我前車胎漏氣了,辛辛,恭喜,你得到了一個載我回家的機會。”
錢慧辛扶了扶眼鏡腿兒,沒好氣道:“我後車胎漏氣,你坐公交車吧。”
李疏剛說了個“我”字,就被王術斷然掐斷了。
“你車子沒後座,我見過。”王術道。
“我今天開車過來的。”李疏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