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胖:“死了,就孤兒寡母。”
警/察頗為動容,但對此情此景,他既不知該發表什麼感慨,也不知該給什麼建議,好一會,才歎了口氣:“這不好辦,都沒錢,肇事方肯定無力承擔賠償金,你啊……唉,還是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吧。”
三胖擡起眼,茫然地問:“那……不賠錢怎麼辦?”
警/察想了想:“家屬可以起訴——不過我跟你說句實話,省省,起訴也沒用,這種事法院多半會判肇事方賠償,可判不判沒區别,賠不起照樣賠不起。”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跪在地上的小販突然用力地在地上磕起頭來,磕得地闆都在震顫,完全是要一頭撞死的模樣,嘴裡含糊不清地喊着:“你們讓我給她償命吧……我家裡還有個病婆娘,孩子才五歲……我怎麼辦啊?我沒辦法,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讓我給她償命吧!”
一直沉默的麻子突然沖上去,瘋了一樣地對着那人拳打腳踢,衆人趕緊上去把他攔了下來,魏謙吃力地用一條胳膊抱着他的腰:“行了行了,打死他有什麼用?”
麻子喉嚨裡爆發出一聲嘶啞的吼叫,像是一隻受傷的野獸,把全身的力氣都吼出去了。
而後他忽然全身脫力一樣踉跄了幾步,背靠着牆滑了下來,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動了起來。
受害人依然在搶救,生死不明,肇事人和受害人家屬在外邊面對面地痛哭。
随行的警/察大概是個剛上班沒多久的年輕人,臉上稚氣未脫,還沒能習慣人間無可奈何的生老病死,臨走的時候,他翻遍了全身,也沒能翻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來,隻好頗為自嘲地對三胖說:“我也是個窮人啊。”
然後他把證件和卡抽了出來,把錢包留下了,裡面總共有兩百塊零三十塊的紙币,還有一把鋼镚。
魏謙和三胖陪着麻子在醫院一整天,傍晚的時候,魏謙的眼皮莫名其妙地又開始狂跳。
他跟三胖打了個招呼,出去透了口氣,抽完一根煙,掐算着時間差不多,倆孩子已經到家了,于是用醫院門口的IC電話撥通了家裡的号。
那時候市面上已經有手機賣了,可不是他們這種人能用得起的,不過家用座機電話倒是随着手機上市而走下了神壇,變得便宜起來。
盡管如此,魏謙家的電話号碼隻有樂哥和幾個好兄弟知道,魏家長定的家規,電話嚴禁濫用——電話費是要收錢的。
電話通了,沒人接。
魏謙皺了皺眉,挂上電話,等了一會,又撥了一遍,還是沒人接。
第三遍電話沒人接的時候,魏謙的心已經狂跳了起來,身後有等着排隊打電話的人不耐煩地開口催他:“哎,小夥子,你電話打完沒有?這麼多人都等着呢!”
魏謙殺氣十足地擡頭看了他一眼,對方頓時不敢吱聲了,罵罵咧咧地嘀咕了兩句,轉頭去找其他的公用電話。
魏謙不死心,又打了幾遍電話,一遍一遍地無人接聽,他手指尖涼得都麻木了。
“謙兒,怎麼了?”三胖見他許久沒回來,出來找了他一趟。
魏謙勉強鎮定,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強迫自己壓低了聲音,放慢了語速:“我……我不知道,家裡電話沒人接,那倆小崽子……”
他說不下去了,意識到自己再說下去,可能就要開始嚷嚷了。
三胖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你先回去,我在這盯着,我再給你找幾個人幫忙——倆崽子指不定今天沒人管跑哪玩去了,你别着急。”
魏謙撒腿就跑。
三胖愣了愣:“你他媽慢點,看車!”
三胖感覺自己已經算是出身貧寒,然而在他一生中見過的人裡,像魏謙和麻子一樣倒黴的孩子還真是絕無僅有,尤其魏謙,這小子活到這個歲數,好像就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不是在操心,就是在操心,三胖總是憂慮地想,遲早有一天,他得把自己活生生地操/死。
這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魏謙一路狂奔回家,直到老遠看見三胖的一個兄弟磊子正蹲在門口,大概是被三胖打電話叫來幫忙的。
看見磊子正蹲着跟宋小寶說話,魏謙才停了下來,此時,他的後心已經讓汗浸透了,他彎下腰,一隻手撐住膝蓋,大口地喘了一會氣,額頭上一滴汗水落下來,從濃密的睫毛縫裡滲透下去,沒落進眼,順着眼睫毛的邊緣流下去了,簡直像哭了一樣。
魏謙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才沉着臉大步走過去。
他先和磊子打了招呼,道了謝,然後急迫地一隻手捉住宋小寶的肩膀,粗魯地把她扯到跟前,上下一掃,見她除了眼圈有點紅之外,連皮也沒擦破一塊,這才稍微放下點心,而他臉上卻依然兇神惡煞,像審犯人似的審問小寶:“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不進家?小遠呢?”
小寶嘴一癟,可算是見到親人了,眨巴着眼睛就要哭。
還沒等她哭出來,就被魏謙一嗓子吼住:“不許哭!小遠呢?”
小寶硬生生地把眼淚給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