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待靠在床上,避免發生上次一睡沙發的慘劇。
一天裡好像發生了很多事兒,手上的手機一幀一幀的往下滑,眼睛卻沒在上面聚焦,心裡妄圖拼湊一下今天,但是每件事都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李昱從浴室走出來,把胳膊上的保鮮膜纏起來,紗布沒有濕。
宋待還是倚在床頭,眼睛已經閉上了,手機還亮着。
他微微笑了笑,收拾妥當,躺到宋待身邊,卧室裡很暖和,不蓋被子也可以的暖和。
把床頭燈調暗,蹭了蹭靠近宋待,他不知道那天晚上宋待有沒有這樣看着自己,有沒有從額頭看到眼睛,再從眼睛看到鼻子,嘴邊,脖子,有沒有,撩開頭發吻上去的沖動。
他伸手附上宋待的眼睛,雖然宋待的眼睛本就閉着,終究是不敢把頭發撩開,嘴唇靠在頭發上,嗅到洗發水的味道,沒有什麼實感。
有些話如果不自己說的話,可能就要被人搶先了,李昱側躺着,看着宋待的臉。
那家夥隻要來想瞞也瞞不住,他肯定會告訴宋待。
告訴他,自己那個惡心的爸爸,告訴他,那個視如己出的阿姨,告訴他,那個可愛的妹妹,告訴他,自己在國外暗淡的幾年。
告訴他,我想他了。
他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麼突然對徐帆說了那些話,是覺得徐帆的處境,自己能輕易解決嗎還是因為問了自己太多次,實在忍不住說出來聲。
徐帆說的也沒什麼錯,他沒有資格,自己都不過在試錯,竟然還妄圖教訓别人。
明年的這個時候要是被帶回去,宋待還會不會等我,像等這幾年一樣等我。
有點兒自私,宋待憑什麼等他。
他又以什麼身份讓宋待等我,說到底不過是兄弟,如果可以宋待這輩子也隻會拿他當兄弟。
李昱閉上眼,宋待的臉還沒有完全湮沒在黑暗裡。
之前看的不過是照片,現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像夢一樣。
“起來吧”,李昱拍了拍宋待的臉,“飯在桌上,這次是剛買的,還熱着。”
宋待揉揉眼睛,從一旁勾過手機,六點半,鬧鐘被關了。
“自行車沒騎回來,坐公交吧”,李昱拿着個包子倚在卧室門框上,“待會兒估計老徐會叫我們過去,群裡沒什麼動靜,估計沒鬧大。”
宋待從被子裡爬出來,剛想脫上衣,看了眼李昱,“你就這麼看着?”
李昱調戲挑地挑眉:“喲,還害羞?又不是沒見過”。
“那你就在那吧”,宋待勾勾嘴角,“别太羨慕了啊。”
宋待伸起胳膊,一用力衣服堆疊在脖子上,跟之前見到的有點兒不一樣,宋待剛剛起床的皮膚,微微泛紅,單薄的居家褲子能隐隐勾勒出形狀。
李昱咽了咽嘴裡的包子,扭頭走開,還不忘找個借口:“一個包子不太夠啊”。
宋待挑釁道:“怎麼着,自卑了?”
“我?自卑”,李昱從袋子裡随便拿了一個包子,塞進嘴裡,“還需要我再跟你介紹一下,我的威武雄壯嗎。”
李昱咬了一口,一股帶着泥土芬芳的奇怪味道,在嘴裡蔓延。
“胡蘿蔔的,啧,你怎麼喜歡這麼難吃的東西呀”,李昱忍着沒把嘴裡的吐出來,但是實在是咬不下去第二口。
宋待換好衣服,就看到李昱詭異的表情,自覺從他手裡把那個包子接了過去。
“威武雄壯?一口胡蘿蔔給你幹成這樣,還威武雄壯”,宋待咬了一口嘲諷道。
“這還能扯上關系?真是服了你了”,李昱無奈地說。
果然跟李昱說的一樣,剛到教室就被叫去老徐的辦公室。
跟上次的聲勢浩大不一樣,今天屋裡隻有兩個人,老徐和趙城。
上次宋待說過之後,老徐果然換了杯子,沒什麼質感的白瓷茶杯,十塊錢兩個的那種。
老徐眼睛直勾勾盯着手裡的杯子,看不出什麼表情,趙城站在同樣的位置,但是這次擡着頭,沒理會進來的宋待和李昱。
“來了?”老徐開口道,眼睛示意了一下旁邊的椅子,“坐吧”。
直到兩人坐下,老徐才重新開口。
“今天早上我從二班的班主任那裡知道了你們昨天的事,徐帆也承認了,上次是他偷的卷子,具體的處罰通知,需要等學校那邊确定,這個周就能張貼出來”,老徐說。
“有沒有可能,不張貼”,李昱問。
“沒有,不僅沒有,而且班會每個班都會着重強調”,老徐毫不猶豫道
老徐吹了吹茶杯,但是沒有放到嘴邊,擡頭盯着趙城,眼神帶着淩厲的光,頗有威懾力。
“趙城同學的話,你們班主任應該也告訴你了,雖然上次做了僞證,但是鑒于沒有什麼大錯,學校這邊應該就不追究了,但是你要好好想清楚,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老徐道。
趙城仍然沒有動作,眼睛盯着牆上的行為規範,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們兩個,處理事情的方式還算妥當,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學校方面說是會給你們獎勵,但是具體是什麼獎勵,我就不清楚了”,老徐頓了頓,“但是話說回來,你們可以跟我反映一下,我可以給你們去争取”。
宋待抿了抿嘴,嚴肅地說道:“那我們希望這件事可以低調處理,徐帆的處分,就不要公告了”。
李昱看了宋待一眼,了然地點點頭,“希望低調處理”。
“行,我會去反映的”,老徐端起茶杯,放到嘴裡,不知道抿沒抿到水,就放下了,“還有别的問題嗎,沒有的話,你們就回去吧”。
趙城徑直走出門,摔門的聲音在整個屋子裡傳播,但是宋待兩個人卻沒有動。
“還不走?”老徐抓着杯柄的手,環了半周,跟另一隻手交疊在一起。
“什麼心情?”宋待問。
“什麼心情”,老徐喃喃念了一遍,勉強地笑了笑。
“沒想到是徐帆?”宋待接着問。
“沒想到,怎麼會想到”,老徐歎了口氣,“徐帆是個不錯的孩子,做了我很久的課代表,之前你們打架那次我就應該注意的,要是那時候能重視起來,也不至于現在這樣”。
“你沒錯,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怪不得你”,宋待寬慰道。
老徐開口道,“為人師表,很難說沒有錯”。
“您了不了解,徐帆家裡是什麼情況”,李昱問。
“徐帆的父母在學術領域有一定的建樹,自然對徐帆的要求很高,說實話,徐帆不算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但是确實努力,能一直維持現在的成績也足以證明”,老徐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下意識拿起窗邊的煙,剛想叼進嘴裡,又放了回去,“抱歉啊,習慣了”。
“沒事兒,你自己辦公室,随意呗”,李昱說道。
老徐把煙放到嘴邊,利落的點着,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簇漫長綿延的煙氣,“放假之前,其他老師在的時候也沒法抽,放假了,放肆一下”。
李昱點點頭,表示理解。
“但是徐帆還有一個弟弟,他的弟弟比他小幾歲,很聰明,參加各種比賽拿了不少獎項”,老徐吐出煙氣,下巴朝宋待指了指,“跟你一樣,所以他在家裡很難被重視,上次掉出一班對他的打擊挺大的,我也找他談過,沒太聽進去,不是後來還找你們麻煩了嘛”。
李昱跟宋待對視了一眼。
“這次估計是想拿個競賽名額,無論結果如何,對他都足夠了”,老徐把煙頭輕輕地撚在煙灰缸裡,“但是方式錯了”。
“你找他父母談過嗎”,李昱的聲音有些沉,聽不出什麼語氣。
老徐放過了那枚煙頭,擡頭跟李昱對視,“談過,他的父母……”
老徐歎了口氣,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他的父母沒有時間陪他,父母的缺位,讓這孩子内心敏感的很,周圍鄰居都看在眼裡,小時候就懂事,能引起他們注意的也就他能取得成績,但是還有個弟弟,弟弟又比他優秀,他能怎麼辦,他對弟弟能怎麼樣呢,對自己要求更高了,壓到喘不過氣來,父母教育的缺失,對孩子的打擊是不可估量的”。
宋待把手覆在李昱放在腿上攥成拳的手,捏了捏,有點兒心疼。
“行了,我跟你們說的話,不要拿出去亂說”,老徐說,“回去吧”。
下午考試順利結束,提前放了學。
張池拍了拍宋待,道:“打籃球去嘛,待哥”。
宋待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不去”。
“啊?”張池像蔫了的氣球,噘了噘嘴,又興沖沖地問王加浩,“三兒,你去嗎”。
“不去”,王加浩回答地也毫不猶豫。
張池捂住胸口,癱在椅子上,“你們好狠的心”。
“你去找吳塵跟你去打羽毛球,他肯定陪你”,王加浩提醒道。
張池驚慌地連忙擺手:“别别别,跟他打一次,一個月都擡不起頭來,太丢人了”。
吳塵轉過頭笑了笑,“今天我也沒時間陪你”。
張池仰天大叫,“好不容易考完試,居然沒人陪我玩,蒼天啊”。
“别高興太早,明天出了成績,又要開始做題了”,李昱把書塞到包裡,戳了戳宋待,“走吧”。
宋待微微點點頭,站起身來,“别嚎了,周六再陪你打,走了”。
“周六”,張池認命似地喃喃重複道。
兩個人徑直走到車棚,宋待的自行車格外顯眼,一是唯一有籃子的車,二是放在最遠的一個角落裡,大有欲蓋彌彰那味兒。
“直接回去?”李昱跨上車,在路口等着宋待。
“先不回”,宋待慢條斯理地把車推出來,書包扔進籃子裡,擡眼問李昱,“去買菜,你去嗎”。
“去呗,反正我也沒事兒幹”,李昱說。
“那你剛剛怎麼不在那陪張池”,宋待說,“離我們那邊最近的菜市場你知道在哪兒吧”。
李昱點點頭,“知道,就左轉再右轉那個吧”。
“對,走吧”,宋待跨上車,籃子不穩地晃了晃。
李昱油膩地眨了眨眼:“我想陪着你嘛”。
“你知道自己這樣很惡心嗎”,宋待笑着問。
李昱裝傻臭屁地說:“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帥的驚天地泣鬼神”。
“呸,老子才是帥的驚天地泣鬼神呢”,宋待不甘示弱地臭屁道。
“行行行,讓給你了,讓給你了,這叫什麼來着”,李昱想了想說道,“禅讓,對,禅讓,自愧不如”。
“喲,還知道禅讓,不錯啊”,宋待調侃道。
“那是,還是有點兒文化底蘊在身上的”,李昱道。
“晚上去我家吃吧”,宋待說完,覺得有點兒不對,又補充道,“陪陪過來”。
“行啊,順便再嘗嘗你的手藝,今天你做飯吧”,李昱問道。
宋待滿意地笑了笑:“是,我做飯,今天晚上人齊”。
“很久沒見叔叔了,不知道是不是還那麼幽默”,李昱說。
“幽默,你剛走的時候……”宋待的話沒說完停在半空,沒再說下去。
突然安靜下來,自行車鍊條滑輪的聲音空前的大,甚至吵得可惡。
“對不起”,李昱開口緩緩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