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B級小隊失聯!救援風險高危,請求支援!”
灰白的塔台自荒原上拔地而起,大地裂開巨大的眼睛,凝視晦暗天空。
一個新兵透過監視器遙望那隻眼睛,它突兀地生長于荒原之上,被近百米的高牆圈禁。
塔台外側,茫茫黑夜覆沒荒原,一道身影從夜色中走出,黑色風衣沾染荒原未融的霜雪,探照燈短暫停住,熾烈的燈光,映出一張年輕而蒼白的臉龐。
通行道打開,那道修長身影穿過入口,進入警戒線内。
“小心。”
新兵聽到自己的同伴提醒。
“别看他的眼睛。”
新兵下意識低頭,餘光裡,那個人目不斜視地經過他們身前,雪白襯衣下的腰線勁瘦流暢,風衣衣擺微揚,帶起獨屬于荒原寒夜的霜雪氣息。
像被某種特殊的吸引牽動,新兵不由自主地擡眼,目光一滞。
那個人……有一雙漂亮而清冷的眼睛。
他的眼眸,并不是如今常見的各種顔色,而是無波無瀾的烏墨,像雨後氤氲的墨色山水。
他很年輕,側顔昳麗蒼白,容貌極為出衆。冷冽的眉目削淡了幾分原本的柔和,眼眸在夜色中冰冷如淵,黑白分明。
——烏黑的發絲與眼眸,極其稀有的舊地球血脈,那個時代遺留下來的,未經深淵污染的後裔。
新兵的呼吸微屏,前方的人群已自動向兩側分開。
似乎,所有人都在避諱那雙淡漠無塵的眼眸。
新兵知道,深淵裡有極少數怪物能夠通過雙眼惑亂人心,但那個人顯然不是怪物。
怎麼看,他都有一雙令人難忘的眼睛。
越過灰白塔台,高牆之下,一道狹長深谷延伸數公裡,谷底的黑暗比夜色還要濃稠,幾乎要決堤而出,吞噬周圍的荒原。
猶如撕裂大地的巨目,亘古不變地凝望天空。
深淵。
哪怕離深淵還有一段距離,從中透出的寒意依然深入骨髓。
年輕男子停在深淵邊沿,新兵忽然意識到,他居然要獨自進入深淵,救援那支失聯的小隊。
“這次的救援任務至少需要一支A級小隊,他隻有一個人……”
“他一個就夠了。”另一個士兵想也不想地打斷,“那可是祈長夜。”
他瞥了眼困惑的新兵,意味深長地說:“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都是你這種反應。”
“但是記住——不想死的話,别看他的眼睛。”
“……”
荒原寒風凜冽,祈長夜眉目蒼冷,于黑夜中凝視深淵,如一隻銳利斂翅的蒼鷹。
不遠處,塔台監察官默默注視這上演過無數次的畫面,無論何時,那張年輕的面龐始終冷靜,深淵臨前面不改色。
好冷。
祈長夜面無表情地想。
穿少了。
風衣衣擺掠起,他從高空直墜深淵,衣擺垂地,輕而無聲地踩到了數米之下的地面。
深淵一層,氣溫驟降至個位數,黑暗彌漫,延伸向寒冷而死寂的無光之處。
還沒走出多遠,祈長夜停下腳步。
自從他進入深淵,陰影裡,有道視線,一直如影随形。
身後空無一物,直到他垂下眼睫,波瀾不起的烏黑眼眸,映出了那道身影。
那是一顆圓滾滾的……蛋。
漆黑的,幼小的蛋,還沒掌心大小,骨碌碌地在地上滾來滾去,一點聲音都沒發出,差點就完美融進了黑暗裡。
發現那雙淡漠的眼睛看着自己,幼小的蛋一下子停住了。
它一動不動,試圖藏進陰影裡,假裝自己并不存在,也沒有偷偷跟着那個人。
祈長夜目光不移。
他能察覺到,那道視線依然緊鎖在他身上——來自那顆看似人畜無害的蛋,來自這個深淵的怪物。
兩邊對峙幾秒,幼小的蛋動了,小心翼翼地往祈長夜的方向滾了一點點,停住,原地轉圈圈,像在示好,再往前滾了一點。
這顆不同尋常的蛋明顯擁有自己的小心思,悄咪咪地試探祈長夜能接受的距離,不斷向前挪蹭,路線清晰,一直是離他最近的直線。
祈長夜的影子未動,最後一段距離,努力翻滾的蛋突突加速,嗖一下飛到祈長夜腳邊,支棱起蛋殼,想要蹭蹭他的褲腿。
祈長夜後退一步,彎腰撿起這顆蛋。
幼小的蛋毫不掙紮,就這麼乖乖地躺在他的掌心裡。
這是一顆暫時辨别不出物種的蛋,通體漆黑,表面光滑而無暗紋,哪怕在黑暗中也泛着寶石般的光澤,随着光線不同而有微微的折射。
以蛋的标準而言,應該算是一顆漂亮的蛋,蛋中的顔值頂峰。
而且,是暖的。
不知為什麼,幼小的蛋一落到祈長夜掌心,就開始微微發燙,驅散了刺入指尖的寒意。
祈長夜注視兩秒,随意擡手,用蛋更圓潤的那端往石壁上磕了磕。
幼小的蛋:“……”
黑漆漆的蛋并沒有被磕破,蛋殼很堅硬,但,這顆蛋好像有點委屈巴巴的。
明明是一顆沒有五官的蛋,祈長夜卻莫名感知到了它的情緒——就是在委屈。
幹嘛磕我。
疼。
不過,幼小的蛋沒有生氣,依然乖乖地窩在祈長夜手中,渾身散發着一種“很乖,想要被撿走”的氣息。
祈長夜觀察片刻,把這顆暖乎乎的蛋放回了原地。
他不再停留,向前走去。
“……?”
幼小的蛋昂起腦殼,望着他的背影,再次毫不猶豫地骨碌碌滾了起來,試圖追上他。
然而這次,祈長夜并沒有為它放慢腳步。
深淵的路徑坎坷,幼小的蛋堅持不懈地趕在年輕男子身後,中間不知道磕碰了多少下。
有幾次,它撞到了石頭,原地彈起,重重摔在地上。還有幾次,被彈到更遠的一邊,不受控制地原地亂滾,暈乎乎停住時,那道身影已經走到了更遠的地方。
于是,這顆小小的蛋隻能努力地滾得更快,跌跌撞撞,磕磕碰碰,漆黑光亮的蛋殼逐漸沾滿灰塵,變成了一顆髒兮兮的,灰頭土臉的蛋。
它依然沒有放棄,努力地追啊追,忽然間,有些茫然地停住了。
一道斷口橫亘在它的面前,落差超過三米,祈長夜毫無阻礙地從斷口躍下,身形未受影響——但對于幼小的蛋而言,這個高度如同天塹。
隻有一點點大的蛋停在斷口邊,探出腦袋,看看下面的祈長夜,再看看斷口,第一次有點躊躇,在原地磨蹭。
它不想被留下,不斷探頭,似乎想要祈長夜等一等自己。
祈長夜轉身就走。
幼小的蛋飛快轉圈圈,十分着急,不會說話,也沒有翅膀,急得它原地蹦跶幾下,蔫蔫地看着離去的祈長夜,很傷心的樣子。
最後,這顆蛋下定決心,鼓足勇氣,往三米多高的斷口一跳——
啪。
蛋殼沒有破碎,而是落入了冰涼的掌心。
灰撲撲的幼蛋茫然擡起,對上一雙漂亮而無言的墨色眼眸。
發現自己被祈長夜接住了,幼小的蛋一動不動地呆了兩秒,随後,被巨大的驚喜淹沒,在他的掌心裡滾來滾去,骨碌碌轉圈圈,蹭蹭他每一根手指。
祈長夜的眼眸有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在思考這顆蛋是不是不太聰明。
幼小的蛋才不管這些,貼貼他的手掌,開始發燙,暖烘烘地捂熱他冰涼的手指。
祈長夜安靜注視片刻,薄白的指腹蹭過漆黑蛋殼,抹去了上面的灰。
幼小的蛋更暖烘烘了,呼呼地往外冒熱氣。
……留在這裡,它能活到破殼嗎?
祈長夜不打算詢問這顆蛋為什麼一直跟着自己。深淵存在不可打破的法則,強大的怪物無法離開此地,除非過于弱小,才能不受這種法則限制。
弱小的怪物,隻會被帶到人類的實驗室,淪為研究對象。
他随手将蛋丢進衣兜,片刻後,那顆幼小的蛋從裡面探出腦袋,望着那張好看而冷淡的側臉,晃了晃,又開心地縮了回去。
它非常乖巧地蜷縮在衣兜邊緣,隻占了一點點的角落,也不發出一點動靜,大概是覺得這樣,它的人類就不會嫌帶着它麻煩了。
祈長夜短暫垂眸,向前走去。
深淵第三層,空氣幾乎凝結為冰,他的眼眸穿過黑暗,随意落在一側。
角落窸窣作響,一隻兩米多高的鳥類怪物趴俯于地,長長的舌頭舔過稀疏羽毛,裹滿惡臭的黏液。
原本安靜躺着的蛋悄悄探出一點腦袋,頓住了。
那是深淵裡,一種食蛋的怪物。
此刻,那隻怪物正發出興奮的低鳴,盯住它的方向。
幼小的蛋:“……”
它開始輕蹭祈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