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到這裡嗎?”
“……嗯。”
小聖子伸出手,順從地等待大祭司把自己抱起。
兩人離開前又瞥了眼那塊比食指高不了多少的墓碑,迦隐道:“如果您想每天都來看它,其實也可以把它葬在近點兒的地方。”
楚惟輕輕搖頭:“沒關系,這裡就很好。”
絲光椋鳥最終被葬在恩典花園的梧桐樹下,雖然那小小的墳冢裡隻有一根暗淡如隕星的藍色羽毛。
楚惟期望它來世可以化作神禽,不要再被人類擺布。
埃德蒙被處以更久的禁閉,結束之後也會被遣返拜月城。不僅如此,在通知了王室之後,他和他父親的爵位被剝奪,沒收财産、田地和仆役,一夜之間一無所有。
既然想通過把孩子送進教廷來一步登天,就要有擔得起從雲端摔個狗啃泥的覺悟。
埃德蒙還小,又是被教唆,懲處也就這麼多了;
但石本卓不同,他的罪名不僅有亵渎聖子,還有私自動用禁忌之石、盜竊聖物庫寶物等等一大堆,數罪并罰,哪怕被洛格托勉強保住了命,酷刑也夠令他生不如死。
這一切楚惟都沒有過問。他不在乎。
恩典花園處在中央神廟的建築群最邊緣處,他們慢慢往回走,路上的侍從離得很遠,他們沉默行禮,而他們無須回應,世界寂靜。
楚惟在監護人的臂彎裡發呆,遙遠天際淌過一絲流雲。
回神恩宮之前,先去了趟聖泉庇護所。
之前來這兒都是為了看椋鳥,但它現在已經不在這裡了。楚惟的視線回避休息室那扇緊閉的門,垂着眼睛,很乖地任醫生擺弄。
他病了一場。因為椋鳥的死,也因為突兀覺醒的能力。
說嚴重也不算太嚴重,症狀主要表現在持續低燒,渾身乏力,食欲下降,蔫得像暴雨侵襲過後的艾缇瑟爾花。
但說不嚴重,可把金果心疼壞了,男孩原本就比同齡孩子要蒼白瘦弱,現在連嘴唇都沒了血色,她想着辦法煲湯做點心,盼着楚惟能多吃幾口。
忙得腳不沾地的大祭司幹脆推了一整周的所有工作安排,每天陪着他的小殿下。
已經開春了,按理說衣服都該換輕薄的,但小病号怕冷,家長找了大氅把他從頭裹到腳,免得出門再受涼。
大氅是沒有丁點花紋的黑,本該和楚惟的頭發相同,但自從能力覺醒,他的發色有了微妙的改變——或者頭發本身的顔色是沒有變的,隻不過浣出一層泛着藍的淺淡光澤,質感像銀色月亮。
小孩子被裹在厚厚的大氅裡,露出臉,眸子裡汪着濕潤的亮光。卻是因為難受的。
“今天好多了,明天應該就會完全退燒。”醫生輕聲細語,“殿下還是要按時吃藥,多多休息,盡量不要吹風。”
藥自然有侍從送去神恩宮,但楚惟還是不想回去。
“想去看看聖靈之花?”迦隐看他,猜出孩子心中所想。
它們須臾間全數為他開放,是不得了的奇迹。
他們來到至高祭壇,近來它不再因被小主人的忽視而悲鳴,卻好像從楚惟覺醒力量之後旋轉速度變快了些許。但那改變極其細微,幾乎沒有人注意到。
在它下方,長達十年的焦土已經完全被生動的藍色所取代。
艾缇瑟爾,意為“神聖黎明”,花瓣主體是淡藍色,邊緣渡向銀白,沾水時閃爍着微光,如晨曦中的霧霭。
世人隻知曉它孱弱、難以存活,隻在中央神廟和密林王宮有少量生長。
不知魔龍沉眠之地它們開得有多麼繁茂,花海如潮,無風也飄搖,虔誠地等待時隔千年的歸人。
楚惟暗歎着這片輕盈绮麗的藍色海洋,小聲問:“我可以摘一朵嗎?”
聖靈之花珍貴,但聖子更珍貴。
迦隐放他下來:“自己能走麼?”
楚惟扶着他的手臂點頭,小心地不踩到柔弱的花朵。
奇怪的是,以前黢黑的土壤總會蹭到他的腳底和小腿,然而今日他所到之處、邁出的每一步全都泛起淡藍的光,來回走了幾圈仍一塵不染,連艾缇瑟爾花也為之傾倒。
“它們倒是很懂得誰才是主人。”迦隐輕笑。
小孩不解地擡頭:“以前的聖子……”
“從未有人有過真正的覺醒。”迦隐道,“他們都隻是普通的孩子,能夠學習一些低階魔法已經算天賦異禀。”
“那我……?”
楚惟看向自己的右臂,那日癫狂攀纏的血色紋路曆曆在目,但它們早就消弭于無形。
即便現在回想起,也隻是微弱的暖意流過經絡。
“我說過,您是至高祭壇等待千年之人。”從這個角度能看得見大祭司兜帽之下的紫色眼睛,含着外人從不可見的溫柔笑意,“您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您是最特别的。”
小聖子在心中懵懂又困惑地咀嚼這句話。
他原以為自己不過是替楚南膺受過,是不夠格的假冒僞劣商品;可現在看來,更像既定的命運,早就有誰在道路盡頭恭候。
隻是,等着自己的究竟是神廟,還是……魔龍呢?
椋鳥之死給楚惟很大的震動,他不願意去想“死”這件事,截斷思緒,目光在地上尋找。
他不忍心直接折斷花兒,幸運地找到一朵完整掉落的。
迦隐幫他别在發間,小少年本就精緻的臉龐被聖靈之花襯得更加妍麗,有點兒不好意思地仰起臉:“會不會有點奇怪?”
他在大人的眼中看到了驚豔。那就是答案。
迦隐餘光被花海充盈,透過小小的孩子恍惚間看到另一個身影。
那個人高舉雙手奮力從架子上拿東西,白襯衫下腰線若隐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