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全不緊張是假的,可是也不需要那麼緊張。
他要做的不過是坐在那兒接受信徒的頂禮膜拜,連禱詞都不用親自念,所有要說的話自有大祭司和紅衣主教替他來說;再然後,沐浴在祭壇晶石的神光之中,就算受洗結束。
換句話說,他隻要當個漂亮的人偶擺件就行了。
聽起來風光無限、金枝玉葉的聖子一職,實際上也就是這麼個裝飾性的作用。
迦隐看了眼懷表:“我現在還有點兒事要處理,會提前半小時過來接您去聖域穹殿。”
楚惟知道今天最忙的是他而不是自己,乖巧點頭,然後又仰起臉:“先生,我想去看書。”
迦隐看出小家夥是想用這種方式緩解緊張,摸摸他的頭發:“好。不過金果現在也走不開,我讓安岩陪您去吧。”
正式任職前,楚惟無需接受信徒參拜,每天時間多到不知該怎麼打發。
他一直是個喜歡看書的孩子,在安岩的建議下,除了艾缇瑟爾花花田,他又有了一個新去處:藏書閣。
中央神廟的藏書閣不比普通圖書館,并不對普通教徒開放。歲月長河拉到以世紀為時間單位,教廷權勢更疊頻繁,每一代都有被廢止的舊約,那些便成了禁書,鎖在聖子也不能進入的密室中。
楚惟對禁書并不感興趣,他是楚家養出來的孩子,成天泡在書山書海中,最喜歡的還是和醫學、藥材有關的内容。尤其是覺醒了淨化的能力之後,他更想要開發自己的治愈術,讓自己受到的快速愈合的恩惠福澤他人,不讓椋鳥的悲劇重演。
楚家有一些絕密的制藥方法,甚至比教廷的藏書還要優越,楚惟結合艾缇瑟爾花的特性,希望能獲得制藥的靈感。
書對于楚惟來說是精神食糧,但對于楚粢來說卻是安眠藥——光是聞到紙頁的味道,它已經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了。
小粢窩在他懷裡睡了一會兒,還是覺得無聊,撲棱着耳羽繞着對它來說過于龐大的書架打轉。
叮囑了奶團子不可以搞破壞之後,楚惟也就随它去了。
啪嗒。
楚惟正埋頭苦讀恩典花園的百年植物志,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被丢到面前。
他擡起頭,看見小粢邀功似的看着自己:“叽!”
媽咪,給你找來了好玩兒的東西!
楚惟不忍心它的期待落空,食指和中指撚起這本落滿灰塵、一看就上了年紀的薄冊。
藏書閣上萬本不論分類,全都有整齊的編号。
但是這本沒有。
封面是空白,翻開泛黃的扉頁隻有一個繁複的銘文。
他試圖再往後看,卻發現一共沒多少張的紙頁竟然全都粘連在一塊兒。
古籍多半是很脆弱的,楚惟不敢太用力,又翻回扉頁盯着那個盤根錯節的銘文。
像一株旺盛粗壯的藤蔓。
或者……
小聖子一個激靈,立即在心中驅散那個禁忌的詞彙。
不知為何,這本小冊子像在呼喚他似的,有股無比強烈的吸引力誘惑着他擡起手指觸摸那個微微凸起的銘文。
他也這麼做了。
小聖子不會知曉自己的目光有多麼着迷,也不會知道,在碰到銘文的瞬間,他純黑的眼瞳流轉過蔚藍。
原本不可能讀懂的逼仄古語遽然變得像遴選儀式上手腕的符文,輕而易舉就能看明白意思。
“混……沌?”
楚惟喃喃。
念出的刹那,他感到一種刻骨的熟稔,仿佛這簡單的幾個音節曾在他的舌尖、喉頭、心底念過千萬次。
然而他來不及細想,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書墨,也不是藏書閣的焚香,不是這本名為“混沌”的小冊子的陳舊——是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氣味。
楚惟擡頭看去,驚疑地發覺龐大的書架和繁多的書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足有幾人高的玻璃器皿,像個巨大的杯子或罐子,裡面盛滿了藍色的液體。
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孩泡在那藍瑩瑩的液體中,以胎兒在母親子宮裡的姿勢蜷縮着。
他的頭頂上有一對樹杈似的角,身後還有條細長的、覆滿黑色鱗片的尾巴。
男孩像是感應到他的目光,陡然睜開眼。
金色的。
是楚惟在夢中尋回過千百遍、從未真實見過的金瞳。
男孩睜眼時眼神陰鸷暴戾,卻在看清來人之後立刻春暖花開。
他不知啟動了什麼開關,從楚惟以後會知道的、名為培養皿的大玻璃罐裡跳下,披着浴巾向他跑過來,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的水。
他的聲音充滿喜悅:“楚惟!你來看我啦!”
楚惟無措地眨了眨眼。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對方是誰,又究竟為什麼會認得自己。
“……咦?”男孩驚奇地摸摸自己的頭頂,又摸摸他的,感受了下可以忽略不計的身高差之後露出探究的表情,忽然湊過來,“楚惟,你怎麼變小啦?”
——靠得太近了。
他的鼻尖堪堪擦過他下意識躲避的臉頰,幾乎像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