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轉眼他的餘光裡出現一隻手,骨節分明的手指伸向桌上的酒杯,眼看燕赫酒杯空空,蘭沉手疾眼快拎起桌上的酒壺,生疏而急速地為酒杯斟滿了酒。
他仔細盯着酒杯,在清酒溢出之前擡起壺嘴,欲撤開酒壺時,耳朵忽地發酸,一陣麻木自耳後蔓延至整顆腦袋,讓他渾身一僵,拎着酒壺的手抖了下,一滴清酒落入酒杯,原本杯子的水恰到好處并未灑出,卻被這滴酒驚灑四溢。
他的注意力從酒杯轉移至貼近的燕赫身上,他不解燕赫為何突然靠近,大庭廣衆下這般親近讓他剛到無所适從,耳廓跟着發燙,腦海快速閃過昨夜香/豔的畫面。
燕赫的手從杯身離開,緩緩向上握住拎着酒壺的手,貼着他的耳朵低聲道:“别緊張,孤又不會在這對你做什麼。”
他握着蘭沉的手把酒壺放下,淩厲的眉眼藏着暗芒,心無旁骛端詳着眼前的臉頰,目光就像無形遊移的蛇身,緩慢而隐秘爬行在蘭沉身上。
每逢被他盯着,蘭沉都會有提心吊膽的感覺,渾身仿若跌入潮濕的深谷中,此刻猶甚,被燕赫貼近的半邊身子像凍僵了,隻能牽強撤出一抹笑,“能服侍陛下,乃微臣之幸。”
燕赫怎會聽不出此言恭維,奈何實在想看昨日那個心狠手辣的他,雖然此刻又化作從前那副循規蹈矩、毫無生氣的模樣,但還是想試圖逗弄一番。
“蘭雲澤。”燕赫慢慢朝他傾斜過去,一手撐在他的身後,遠看像把他抱在懷裡似的,連眼神都黏在他身上不放,給人一種好癡情的樣子,“你在外人面前有說有笑,在孤面前從來都是這副規矩模樣,哦不對......”說到此處,他故意頓了頓,玩味睨着續道,“昨夜在浴池裡倒是活潑了。”
“陛下!”蘭沉倏地轉頭低聲驚呼,嘴裡的梨膏糖險些滑了出來,本來是想瞪一眼,立馬又意識到這是帝王,連忙調整語氣,垂眸咬牙回應,“陛下說得是。”
燕赫捕捉到他片刻間的所有變化,忽地冷笑兩聲,引來四周衆人投來目光,好奇兩人在竊竊私語什麼,為何蘭沉的兩隻耳朵紅得誇張。
燕赫偏着頭看他,語氣淡淡道:“蘭雲澤,看着孤。”
其實蘭沉眼角的餘光一直在他身上,隻是不願與之對視罷了,這雙眼,包括這雙眼的主人都神秘莫測,讓人想了解都無從下手,束手無策之際便隻想躲避,此刻躲避不及,面對命令他沒有拒絕的理由,唯有從命擡首,對視瞬間他汗毛直豎,惟見燕赫眼底一片霜寒郁色。
如此霜色,從未因耳鬓厮磨而消融過。
自入宮至今,他所見的燕赫,眼中總充斥這各種各樣的審視,這些目光就像一把把鋒利尖銳的刀,剜得他不敢去直視,即使在纏綿缱绻時,他都是躲着燕赫。
他也未曾料想,自己會錯過燕赫為他動容的時刻。
兩年前,燕赫得知蘭沉拎着頭顱出現起,他便對産生前所未有的好奇,得知蘭沉在寝殿時,他恰好處置完崇王府的眼線。
那時他想到和蘭沉同一天殺人,也顧不上更衣,身着一襲龍紋紅袍,提着染血的長劍迫不及待趕到寝殿,那模樣,當時在外人眼中看來,仿佛上趕着去成親似的。
隻可惜,蘭沉并非如傳聞中白衣染血的模樣出現,而是身着紅袍規規矩矩站在殿内。
他還以為,宮裡終于有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出現了。
面如死灰的蘭沉澆滅了他來時的興緻勃勃,他走到龍椅上,路過蘭沉身邊時,随手把血劍丢在腳邊。
其實他當時很失望,想着眼不見為淨,打算讓蘭沉自刎後把頭顱送回蘭氏。
然而,崇王府安插在宮中的眼線露出馬腳,他知曉崇王監視自己,一旦抓到錯處便在前朝無限放大,從而令他失了人心,更好掌控前朝。
至于内宮的面首,無一不被崇王府收買,但凡受寵的非崇王府之人,隻能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
當時他玩心大起,畢竟蘭沉不過是羞辱蘭氏的棋子,怎麼死都無所謂,所以他讓蘭沉二選一。
要麼做,要麼死。
不料這顆死氣沉沉的棋子說道:“陛下,讓我死在榻上如何?”
這樣的回答讓燕赫頗感意外,他從未想過有人會以這樣的方式尋死,至于床笫之事,他向來無心觸及,但面對蘭沉所言,他竟破天荒提起興緻。
事實證明,兩個毫無感情的人,在身體的交纏上也不會有所愉悅。
可他忍不住,忍不住索取蘭沉的一切,吞噬掉他的嗚咽,貪得無厭折騰這具和自己意外契合的身軀,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容納自己。
直到偃旗息鼓之際,蘭沉的啜泣卻未曾停下,那聲音并不歡愉,而是帶着隐忍的悲痛,像被辜負了。
燕赫的耐心随着欲望告罄,他起身離開時,手指忽地被人握住,随後手心被塞了一把匕首,回首看去,隻見蘭沉操控着他的手,将刀鋒抵在自己的脖頸。
“請陛下成全我一事。”蘭沉聲音沙啞而細微,微仰頭時,猩紅眼眶含着的淚水滾落,砸在了燕赫的手背上,隻聽見他無聲續道,“殺了我吧。”
那樣決絕的眼神讓燕赫久久無法回神。
他冷眼望着蘭沉絕望的神情,那通紅的眼圈含淚,雙頰還剩餘歡後的一絲潮紅,哭到泛紅的鼻尖,被咬破的紅唇,淩亂潮濕的青絲貼在額角,頂着驚豔的相貌卻一心求死的姿态,落在燕赫眼中堪稱人間絕色,讓他無法移眼。
明明眼前的臉頰并無改變,依舊是那具讓他欲罷不能的身軀,布滿數不清的痕迹,能激起肆虐的心思,卻叫帝王提不起任何欲望。
他生了一絲念頭,從此要将蘭沉的身心全部占為己有。
隻是他未料阻礙竟是蘭玉階,堂堂名門望族中,居然藏着一段鮮為人知的禁忌秘聞,聽聞他們的過往刻骨銘心。
半盅清酒惑長生,宴樂铮铮鼓驟停,一曲畢落,思緒竭盡。
此時此刻,燕赫瞥向蘭沉的袖口,對載歌載舞毫無興趣,他一早便知那裡藏着匕首,但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蘭沉為何要貼身攜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