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發/第三章
容陵觑了眼從天而降的雪團子,略施仙訣,毫不客氣地甩開黏在他腿上的毛茸茸挂件。
小狐狸骨碌碌滾遠了,也滾暈了。
它迷蒙地晃了晃腦袋,很有些理不清楚狀況。
挺拔而模糊的銀藍背影就在眼前,小狐狸懶得思考那麼多,它滾雪球般重新滾回容陵身邊,再次抱住他的腿,輕輕地喚:“戰神大人!”
容陵星眸如寒潭,他彎了彎唇:“戰神大人?”
許是受歸墟煞氣影響,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不複往昔和煦,甚至能品出幾許危險意味。
懶懶睨着這隻蠢狐狸,容陵輕描淡寫般道:“看清楚,你現在抱着的,究竟是誰?”
他嗓音裹着雨天的潮濕之氣,像陰暗角落裡生出的灰色苔藓,讓人周身起了層黏糊糊的雞皮疙瘩。
丹卿毛茸茸的爪子僵了僵。
他裝滿漿糊的腦袋,被這語氣裡的沁涼撞出幾分清明。
慢動作地仰頭,丹卿正好對上一雙淡淡俯視他的眼。
那雙眼睛生得極美,瞳如墨玉。
内眼角朝下,外眼角微微上挑,睫毛很長,并不十分濃密。
九重天的神仙們常說,容陵殿下慣是溫和的,一雙笑眼包羅萬象,好脾性得很。
丹卿卻覺得,他此時勾起的眼尾,怎麼瞧都不似笑意,反而像不屑與嘲諷。
煙花一簇簇,在丹卿腦海轟然炸開。
銀龍閃電,于海面砸出擎柱般的漩渦。
暴雨滂沱,蒼穹晦暗,天地淪陷……
是末日來了麼?
丹卿微張着嘴巴,爪子失了力,僵硬地倒在杏花地。
他死了。
是真的死了。
天地靜寂。
容陵面無表情地睨着裝死的狐狸,伸出右腳,用鶴紋靴尖踢了踢雪團兒,一副漫不經心的憊懶模樣。
小狐狸的毛發被他靴尖撥得有點亂,卻毫無反應。
容陵右眉輕挑,嘴角微勾,笑意未達眼底。
雙手負在背後,容陵轉身便走。
沒走幾步,他忽而改變主意,又退了回來。
纡尊降貴地俯下身,容陵伸出兩根節骨分明的玉指,把攤在地上的雪團拎了起來。
離得近了,刺鼻酒味撲面而來,難聞得很。
容陵揪着小狐狸頸間軟肉,側頭離它離得遠遠的,爾後召來祥雲,翩然飛出杏花林。
身不由己地被容陵捏在掌心之中,丹卿整隻狐狸都不大好了。
容陵這是想做什麼?他要帶他去哪裡?
莫非神君殿下被他激怒,要把他送到斬妖台?
何至于此!
他隻不過借用了下他的傾慕者身份,又在醉得稀裡糊塗時,把他認成恩人并抱了大腿罷了。
可事實隻是這樣嗎?
細細思量,他的這些所作所為,貌似也很難算作小事。
想到這裡,丹卿的心瞬間拔涼拔涼的。
完了,他居然連着把容陵神君得罪了兩次。
這位可是修為恐怖的未來天君。
丹卿被自己吓得不輕,一顆狐狸心髒怦怦亂蹦,卻不敢在這會兒“幽幽醒轉”。
容陵兩指拎着小狐狸,怎麼看都有點兒滑稽。
幸好天帝設宴,叫得出名号的神仙都去赴宴了,也碰不到什麼相熟面孔。
容陵黑着臉,彎彎繞繞地,闖入偏僻的青黛殿。
青黛殿住着幾位與丹卿品級相近的小仙官們。
丹卿院落居南,平日裡,他與鄰居們井水不犯河水。
神仙嘛,聚集得多了,也魚龍混雜。有的神仙生性淡泊,不喜社交。有的神仙則與喜好攀附權貴的凡人類似,一心想要結識更有檔次的神仙,丹卿小小兜率宮煉丹仙官,顯然不在他們的結交範圍之類。
設在寝宮外的結界,被容陵不費吹灰之力地揮袖蕩開。
他随意掃了眼院落,庭前有棵萬年銀杏樹,剛冒出青綠的嫩葉尖兒。
四處幹淨簡樸,沒有多餘擺設。
都踏進自家住處了,丹卿不至于感知不到熟悉氣味,他先是大驚失色,後又生出幾分驚喜。
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了良善端方的容陵神君嗎?
真沒想到,容陵神君貴為儲君殿下,偶遇醉酒小仙官,都放心不下,還不辭辛勞地送他回家。
丹卿由衷感歎,往常盛贊容陵神君寬厚的言論果然不假!
今日,天神慈悲的光環竟降落在他身上了!
瞥了眼不知在想什麼的毛團,容陵拂開廂房花門,把它丢到床榻。
他動作實在稱不上優雅體貼。
丹卿跌落在榻上,頭磕到竹枕,稍稍有些痛。
他不以為意。
甚至認為天神隻是略略失手而已,并不打緊的。
容陵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毛團兒,眉梢微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