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卿思考片刻,搖搖頭:“我不知道,大抵認同吧,不然又能怎樣呢!”
“你們這些神仙啊!”雲崇仙人哂笑,“真是比凡間薄幸郎都無情。”
“可你現在也是神仙了。”
“……”
雲崇仙人斜了眼丹卿:“言歸正傳,你是不是要下界渡劫了?”
丹卿點點頭,心裡忽然生出些緊張。
雲崇仙人何嘗不知丹卿在逃避什麼,他們雖是摯友,卻也有無法共享的秘密。
至少做神仙的兩千多年光陰裡,雲崇仙人從未聽說,青丘有位叫作丹卿的少君殿下。
丹卿他這些年,也過得很是艱難吧……
雲崇仙人心疼地拍拍他肩:“丹卿,不論你是誰,是什麼身份,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對嗎?”
丹卿怔了怔,他感動地望着雲崇仙人,猛一點頭,語氣認真得可愛:“當然。”
雲崇仙人輕笑道:“那我的好朋友,需要我透露一點渡劫的獨家情報給你嗎?”
丹卿蓦地睜圓眼睛。
神仙渡劫的生平經曆,皆由司命星君與天府六宮掌控。
而雲崇仙人,隸屬于六宮之一的天樞宮。
丹卿忙肅色道:“這能随便說嗎?你可别為我觸犯了天規。”
“理論上是不能透露,但說與不說,差别其實不大。”
雲崇仙人解釋道,“神仙下界曆劫時須從無妄門走,凡是經過那道門的神仙,都會被洗滌心魂,等到凡間,便想不起從前的身份了。”
原來如此。
丹卿眼裡閃爍着好奇的光,既然雲崇仙人不必擔責,他便再也忍不住:“那你稍微透露一點點給我吧,我還沒渡過劫呢,會很艱難嗎?”
“有難有易,你這趟渡劫……”雲崇仙人拉長音調,吊人胃口道,“命格簿上寫的倒是挺長的。”
丹卿“啊”了聲,面色發苦:“那應該是很難的意思吧!”
“倒也不是。”雲崇仙人語含揶揄,“命格簿上的你,是個死心眼兒的癡情人,因一救之恩,對對方情根深種,一門心思撲在情郎身上,為他生為他死,為他擋刀為他奉獻。可那情郎卻是不懂珍惜的,待你死後,才幡然醒悟,痛不欲生,終其一生都在思念你。”
原來是個失去後才懂寶貴的故事啊。
丹卿撓撓頭:“這般死心眼兒的癡情人,我怕我扮演不好。”
雲崇仙人:……
“命格都已寫好,沒你操心的份兒。好了,我現在得速速趕回天樞宮去,近期有大能将要曆劫,咱們天府宮個個忙得腳不沾地,就是為了編寫他的命格。”掐來雲,雲崇仙人又想起什麼,回頭道,“丹卿,你走那日我便不送你了,待你回到天上,我再用好酒為你洗塵。”
丹卿抿着唇,笑得眉眼彎彎:“好。”
清風徐徐,祥瑞綿延。
在大好的晴朗日裡,丹卿終于迎來下凡渡劫的時刻。
穿越無妄門時,丹卿耳旁傳來空靈的梵語聲:“諸法因緣生,我說是因緣。因緣盡故滅,我作如是說……”
其聲缥缈,仿佛從極遙遠的天外傳來,具有淨化心靈的力量。
漸漸地,丹卿看見自己的神魂懸浮在蓮台,而肉軀則栖息在繁茂菩提之下。
白光一閃而逝。
丹卿再睜眼時,已身處陌生密林中。
入目皆是漂亮的翁翠綠意。
雀鳥立在古木枝頭,歪着腦袋,吱吱啾鳴。
遙遙望去,隐約可見高聳塔樓,那裡便是屬于人間的巍峨城池。
他這是已經來到凡塵了嗎?
丹卿莫名覺得哪裡有些不大對勁的樣子。
等等。
我是誰?
我來自哪裡?
——丹卿。
——兜率宮的煉丹仙官。
是個來塵世渡劫的小神仙。
丹卿在腦海裡自問自答了兩遍。
遍遍都是相同答案。
怎會如此?丹卿懵了,他怎還保留着原有記憶?
難道是他穿越無妄門的方式不對?
莫急,莫慌。
或許隻是一時延遲,再等片刻,他一定會忘記自己是誰,然後擁有新身份的記憶。
丹卿等啊等啊。
越等心越涼。
他依然隻記得,他叫丹卿,是個來渡劫的小神仙。
至于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丹卿是半點記憶都沒。
要不先離開這兒,等弄清具體身份再說?
丹卿踟蹰不前。
他雖沒編寫過命格,卻知道,失之毫厘謬以千裡。
誰知道眼下場景,是否會展開至關重要的情節或矛盾呢?
這種兩眼一抹黑的感覺,委實糟糕透頂。
丹卿進退兩難。
他嘗試運轉周身靈力。
好吧,記憶裡雖是神仙,但身體卻隻是個實打實的凡人呢。
日頭漸盛,丹卿同自己滑稽的影子面面相觑。
算了。
好熱。
抗不住了。
丹卿剛要轉身,突如其來的破空聲,陡然驚起林中飛鳥撲簌。
一支箭矢擦着枝葉,直朝丹卿面門射來。
丹卿望着飛來的箭矢,淡定得很,他腦子裡甚至飄過一百種自救方法。
譬如捏個粉碎決,将箭矢化為漫天齑粉。
譬如施展恒空術,将時間定格在刹那。
譬如優雅側身,與箭矢擦肩而過……
然而丹卿忘了,作為一個凡人,他是沒辦法做到這些的。
更糟糕的是,這具身體僵硬無比,竟直挺挺杵着,半分動彈不得。
丹卿氣得直瞪眼。
他的初次渡劫,難道就要葬送在開局?
好丢人啊!
丹卿瞪着越來越近的箭矢,那小小的點,在他棕色瞳孔裡逐漸放大。
因為太近,甚至都有些看不清了。
這一刻。
丹卿竟又生出幾許慶幸。
死在開局,正好可以讀檔重來。
隻希望下次負責渡劫的仙官們謹慎點,别再在他身上出現保留記憶的故障了。
閉眼的刹那。
丹卿似聽到急促馬蹄聲,又似聽到銳利的破空聲。
想象中的痛苦,并沒有如期而來。
因為電光石火間,一支暗紫色箭矢橫空出現了。
它挾裹着雷霆之力,如閃電般來勢洶洶。
那支即将射中丹卿的箭矢被它撞上,狠狠擊落于地,而它沖勁仍未減,直直奔向濃密茂盛的灌木叢。
“啊——”
灌木叢裡傳出凄厲慘叫聲。
那支箭矢,在擊落離弦的箭後,竟又射中了人!
丹卿茫然睜眼,望着這一切,腦袋空空的。
他居然沒死。
究竟是他運氣好,亦或者,這是命格裡早已注定的事?
與此同時,一隻雄鷹盤旋着從樹林高空俯沖而下,它趾高氣昂地落在灌木叢,一雙狠戾眸子,死死攫住倒地掙紮的男人。
随即又發出驚空遏雲的叫喚聲,仿佛在向誰炫耀。
這雄鷹生得威武又漂亮。
頭尾雪白,身披棕黑色羽毛。
努力昂着脖子的動作,很像威風凜凜的常勝大将軍。
丹卿看得有些想笑。
九重天裡的那些瑞鳥,似乎都沒它精神抖擻。
雄鷹察覺到丹卿注視,鄙夷地瞥他一眼,不大能瞧得上的模樣。
經此一遭,密林異常寂靜。
丹卿又聽到了馬蹄聲,不複先前急促,而是平緩的、優雅的。
忽然,雄鷹不知看到什麼,眼睛瞬間亮了。
它拍打翅膀,急速朝丹卿身後掠去。
丹卿跟着轉頭。
烈日灼灼,陽光穿過枝葉罅隙,于空中形成無數白芒。
丹卿眼睛被刺痛,下意識閉上。
再睜開時,身騎玄馬的錦衣男兒郎,驟然闖入他眼簾,就像一抹璀璨奪目的光。
烈馬金羁,弓背霞明,披風獵獵,墨發飛揚。
他打馬逆光而來,單手漫不經心地握着弓。
雄鷹穩落于他肩頭,不複先前嚣張陰戾的姿态,反而乖得像隻籠養金絲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