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兩步,又折返回來,抱住他的糖葫蘆架,繼續往前跑。
“殿下,三殿下。”丹卿喊得有點大聲。
站在府邸門口的幾人不由朝這邊望來。
馬背上的段冽眉頭微蹙,不以為意地朝昏暗望去。
然後見多識廣的三皇子段冽,也開始懷疑自己眼睛。
那是個人抱着滿架糖葫蘆在狂奔?
帶刀侍衛立即擋在段冽身前,随時都準備着厮殺。
跑到近前,丹卿聰明止步。
他從滿滿當當的糖葫蘆架子後露出笑臉。
這會兒的丹卿吃飽喝足,臉頰潮紅,咬過糖葫蘆的兩瓣嘴唇更豔麗,像開得絢爛至極的绯牡丹。
段冽劍眉輕挑,眼底晦暗不明。
旋即揮手示意侍衛不必忌憚。
就這麼個弱柳扶風的嬌嬌身軀,哪怕能從葫蘆架裡拔出刀,也保不齊馬上就要平地摔一跤。
“殿下,我們白日方見過,”丹卿笑容幹淨,如撥雲見日般,極富感染力,“我還沒來得及多謝殿下的救命之恩呢。”
段冽雙眸眯着,表情似有些玩味,還特地掃了眼存在感極強的糖葫蘆:“所以?”
丹卿卡了殼。
他是知道凡間有句話很有名,叫做“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但丹卿憋了半天,着實沒臉講,尤其對着那張似笑非笑的面龐。
丹卿忽然想到什麼,機靈地把糖葫蘆往前送了送:“殿下吃糖葫蘆嗎?”
段冽:……
氣氛霎時沉默。
兩人面面相觑,丹卿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在天上時,雲崇仙人便總數落丹卿。
他說他是一條懶散的鹹魚狐,既沒有上進心,也沒有任何世俗的欲望。哪怕天塌下來,亦不能使他奮發圖強。若麻煩不主動來找他,他準保能睡到地老天荒。
丹卿表示非常贊同。
他的雲崇摯友可真了解他啊!
其實如他這般活着,又有什麼不好呢?
活着就一定要主動嗎?那樣的人生多累啊。
畢竟光解決找上門的麻煩,就已經夠丹卿精疲力竭了。
譬如現在,丹卿眼前就擺着人生迄今為止,最大的一樁麻煩。
——渡劫。
為了渡劫,他這次恐怕得主動出擊了。
長街點燈百盞,将道路照得明亮。
暖暈籠罩着馬背上的挺拔男子,卻無法融化他淩厲的眼神。
丹卿頂着那道灼灼視線,硬着頭皮,迎難而上。
攥着一串糖葫蘆,丹卿走到駿馬前,高高舉起,遞給馬背上的三皇子段冽。
他擡眼望向他,嗓音柔柔的,腔調有種吳侬軟語的婉轉:“殿下,您嘗嘗?”
段冽這會兒換了套煙紫的綢緞袍子。
行頭固然改變,但那張寒玉般的臉,仍與白日如出一轍。
段冽這種人,一看就極具攻擊性,不易親近。
放在往日,丹卿絕不會沒臉沒皮地湊上去。
糖葫蘆尴尬地頓在空中。
半晌都無人來接。
丹卿舉得有些手軟了。
他寬大的淺青色袖擺往下墜,露出雪白一截皓腕。
夜風拂來,吹動那抹淺青袖紗。
輕薄的料子似乎觸碰到駿馬,惹得馬兒甩了甩尾巴。
段冽蹙眉,扯了扯缰繩。
他眼皮自下往上撩起,漫不經心地睨着丹卿。
滿京城的世家公子見到他,誰不跟老鼠見到貓似的,偏偏這隻小老鼠與衆不同。
事出反常必有妖。
段冽譏諷的目光,落在丹卿雪玉般的手腕上。
糖葫蘆紅得有多炫目,他手腕就白得有多刺眼。
沒經過風雨摧折的小公子,果然細皮嫩肉。
想必刀鋒輕掃過去,就能削肉見骨吧。
真是脆弱啊!
段冽輕蔑地想。
丹卿舉着糖葫蘆的手,已然酸得不行。
與此同時,還有那麼點兒傷自尊。
默默收回手,丹卿盡管内心毫無波動,嘴上還是說着感激萬分的話:“不知殿下喜歡什麼呢?您救了我,我定會報答這份恩情!不管您想要什麼,我都竭盡全力為您取來。”
段冽從鼻腔裡冷哼出聲:“本王何時救了你?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也值得本王出手?”
丹卿愕然看他,懵懂不解道:“殿下您是貴人多忘事嗎?白天您射出的箭矢,擋住了沖我而來的另支箭羽啊。”
段冽半晌沒吭聲。
他瞪着丹卿,神色陰晴不定。
丹卿以為他真不記得,試圖還原當時情形:“殿下可曾記得您去過一片翁翠樹林?您就是在那兒救我的。”
段冽氣得頭暈,他陰笑一聲,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本王意思是,那是個意外,本王壓根沒想救你。”
丹卿愣住。
是這樣嗎?
可——
不,并不是這樣的。
“殿下怎麼騙人?”丹卿不贊同地望着俊朗男子,言辭肯定道,“箭矢飛出去的角度和力度,顯然精心計算過,您應該早就設計好了兩次射擊的目标。嚴格來說,您那支箭有三用,其一,救我;其二,捉細作;其三……”
丹卿話語忽然頓住,眼裡閃爍着點點亮光。
馬背上的段冽依然冷酷,卻沒忍住地擡了擡耳朵。
丹卿眼底氲着笑意,嗓音清脆道:“其三,殿下是為了炫技。”
晚風徐徐,丹卿笑容滿面,眼裡似有花雨紛紛。
他們站的地方,附近有幾棵紫薇樹,風吹過,帶走數不盡的落英。
段冽高深莫測地注視着丹卿,忽而翻身下馬。
他動作利落,敏捷卻不失美感。
面對段冽的步步逼近,丹卿雖有些慌亂,卻保持着原地未動的姿勢,他隻是略往後仰了仰身子,拉開彼此過近的距離。
段冽站定在他眼前,微微俯首,聲音含着似有若無的輕挑:“啧,上趕着把本王認作救命恩人,你這顆腦袋裡,究竟打着什麼主意呢?”
富有磁性的男聲近在耳畔,丹卿眼睛不自覺睜大。
他從未這般與人接近過。
近到……似乎擡起手,便可觸摸他硬朗的下巴。
“混賬!你們在幹什麼?”
丹卿愣神之際,一道怒極的咆哮聲,突然驚起夜鳥撲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