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午夜夢回,丹卿都會突然被“渡劫”愁醒。
段冽如此不好相處,他如何在保命的前提下,對段冽散發愛意,且至死不渝?
目前他就連接近段冽,似乎都遙不可及。
更别提替他擋刀,為他心碎奉獻,為他失去尊嚴一路跪舔……
夕陽西下,丹卿在知秋院踱來踱去。
不時便要長歎兩聲。
楚翹拿着掃帚,瘋狂清掃雨後落葉。
生怕又被少爺逮住,問他關于“閻王”三皇子的事。
那可是索命閻王啊!我等凡人,難道不該避之唯恐不及嗎?
嗚嗚嗚,他家少爺最近是怎麼了!
放着溫潤儒雅的二皇子不顧,怎的突然變心,對那尊閻王産生興趣了?
好恐怖呀!
楚翹瑟縮了下,眼神顫抖。
莫不是,那一箭有貓膩,畢竟那可是閻王之箭……
丹卿并不知楚翹又腦補過多。
事實上,該向楚翹打探的,丹卿都問了。
剩餘的,估摸着他也不甚清楚。
把楚翹所說的零碎語句拼湊起來,丹卿對大威朝,對三皇子段冽等人,總算擁有初步了解。
大威朝當今皇帝段詢,在皇子中行五。
那屆奪嫡之戰十分慘烈。
本不具備優勢的段詢為拉攏勢力,費盡千般心機,終于奪得外姓王韓路信任,迎娶其女韓香瑜為側妃。
湊巧的是,迎娶側妃之前,正妃王氏竟意外中毒,且于側妃進門當晚,香消玉殒。
身後隻留下懵懂無知的兩歲幼子,即端王段璧。
扶為正妃的韓香瑜很快誕下一子。
便是衆人口中的“閻王”段冽。
含着金湯匙出身的段冽,理應富貴榮華享之不盡。
可惜,帝王無情,段詢更是陰毒冷血。
康正六年,韓王遇刺而亡。
同年,百官上書,細數韓黨罪狀。
侵占良田、欺男霸女、以權謀私、收受賄賂……
一樁樁,一件件,罄竹難書。
韓香瑜被賜白绫那年,段冽六歲。
他得了很嚴重的傳染病,全身長滿膿包。
宮裡沒有丫鬟太監願意侍奉他。
金尊玉貴的小皇子,在失去母族榮耀、在受盡父皇冷眼後,是那麼的龌龊卑賤,他甚至還不如一條流浪的狗。
一道無情聖旨,将病重的小段冽,送往遙遠的苦寒封地。
随同的侍衛宮女們,個個抱頭痛哭。
他們不是在悲憫小皇子的命運,他們隻是在哭訴他們的不幸。
這病可是會傳染的啊……
他們燒香拜佛,日夜跪拜,隻盼着這命不好的三皇子早點咽氣。
那是個春天。
護城河上開滿迎春,翠綠藤蔓綠油油的,中間綴着無數小黃花。
特别的美,特别的耀眼。
就像一顆顆小太陽。
可是,小段冽已經好久沒見過太陽。
車馬凄凄慘慘地離開京都,所有人都哭喪着臉,仿若送終。
小段冽躺在馬車裡,病恹恹地,好像随時都能斷氣。
他已經一天沒吃一粒米,沒喝一滴水。
隻有等到夜裡,穿十層衣物的宮女才會端着食物,捂着口鼻,戴着帷帽。用手臂長的樹枝作筷子,匆匆喂他幾口肉、幾口餅。
有次的宮女害怕得厲害,抖抖索索地,竟把湯全灑在小段冽身上。
小段冽流血的膿包火辣辣的。
可沒人在乎他痛不痛。
也沒人替他收拾。
因為他得了很嚴重的傳染病。
因為從出生起,就沒人喜歡他。
因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帝王,已然等同于判他死刑……
臭烘烘的馬車裡。
小段冽哪怕努力伸出手,也推不開那扇緊閉的、小小的窗。
他不合時宜地想起母後。
盡管母後也不喜歡他,她從不抱他。
但那晚,是母後離他最近一次。
她靜靜看着他,說:“今後如果覺得痛苦,便來找我吧。”
然後,小段冽還來不及開心,母後就死了。
宮女姐姐用力捂住他眼睛,但他已經看到。
母後就像突然斷線,被風吹到樹枝上的風筝,懸挂着,無聲無息地。
好多人都死了。
或許他也很快就會。
可不知怎麼。
看着身上那些瘋狂齧咬吞食他血肉的蟲蟻,小段冽突然有種強烈的預感。
他不會死。
于是,他便真的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