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們隻着寸縷,透着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肌膚柔軟,濕發淋漓,水珠順着小腹一路滑落,刻意引着視線往下,叫客人看清這……
半人半鲛的特性。
站立、擁擠、推搡、尖叫。
“這是什麼!!……我的天,我沒看錯吧,這是什麼?!”
“是鲛人?這是鲛人嗎?活的?”
“所以鲛人果真是真的存在的嗎!?真是…怎麼會這麼漂亮……”
“怎麼可能,你們都冷靜一點,别犯蠢。若是活鲛早就拿去進貢陛下了,怎麼可能有機會留在鎖春閣。”
宋鶴也站起來,伸長脖頸看去,一雙杏眸亮晶晶的。
“哇!疏名你快看!這還真是好東西……不過是真的還是假的啊?我瞧着這魚尾好精妙,鎖春閣這回真的下血本了。”
“疏名你看!我最喜歡那隻,左數二位,那隻最好看!”
“——疏名?”
恰在此時,管事的聲音作為背景聲音響起。
“歡迎客人們的到來!此次春宴的主題又名‘鲛人宴’,不必驚訝,并非真鲛人,均由我們曆年來的花魁精心裝扮而成,……魚尾觸感真實,可以随意撫摸觸碰。
“當然,完全可以将其作為真正的鲛人看待。
“不多時,鎖春閣将進行鲛人拍賣。隻要拍賣到手,今日的鲛人随您處理,想溫泉嬉戲還是紅燭翻浪,均由您選擇!”
“疏名?”
“……疏名!沈疏名!”
“沈文譽!”
好似在磐鐘裡被人敲了一下鐘壁,足以叫人耳鳴的巨響終于讓沈文譽回過神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僵硬地坐在椅中,一旁的宋鶴焦急不已,險些上手拍他的臉頰。
“……”
“……我沒事。咳。”
血色霎那退淨,沈文譽偏頭躲開宋鶴的手,眼睫緩緩垂下。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眼皮。
他方才甚至忘記了呼吸,聽不見看不見,周圍的一切都坍塌堙滅了,好似陷入了一場夢魇,驚醒卻不知今夕何夕。
唯有神魂灰飛煙滅。
宋鶴又過來幫他順氣,沈文譽反應極大地躲開了,擺了擺手示意不要碰他,仔細看去,那隻細長的手正隐隐在顫抖。
那筋骨條條顯露,自皮下猙獰,好似要沖出表皮的束縛。
這是一雙書法在京城内都頗負盛名的、狀元的手。
現在卻連筆都拿不穩。
宋鶴從未見過他這種表情,緊繃到快到斷掉了一樣,脆弱和抗拒從肢體中流露,那雙桃花眼看過來的視線幾乎有恨視之意,眼眶紅了一瞬卻很快恢複正常。
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沈文譽起身沖宋鶴倉促笑了一下,“稍等,如廁。”
宋鶴有些擔心:“沈……”
沈文譽轉身離開,沒有分絲毫目光停留在此。
.
……惡心。
真是惡心,這裡的所有人。
那些充斥着調戲和起哄的聲音如浪潮淹過頭頂,沈文譽意識恍惚不已。
他本想離開,但是不聲不響将宋鶴丢在這裡于禮不合,想起來宋鶴同他說過,二樓留了可供休息的廂房。
罷了,休息一會也好。
隻要能短暫地逃避那個場景,怎樣都好。
幹嘔感一陣陣地湧上來,如泡發的饅頭卡在喉中。沈文譽回想起方才有人狂喜難遏地沖向池中人魚的場景,心中掀起難抑的怒意。
而盛怒之下,冷汗卻瞬間湧出來,沾濕了内裡雪白的衣襟。
那些是假的……可他是真的。
他茫然地摸上右耳,耳垂空空如也,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摘下那隻母親送給他的小魚耳墜很久了。
餘光從二樓欄杆往下看去,池水中戲子僞裝的鲛人擺着魚尾遊來遊去,幾乎看不出腿的痕迹,連小腹上都覆滿晶亮鱗片,完全滿足世人對于鲛人的想象。
沈文譽卻很輕易地看出來了銜接處的不太自然。
況且這魚尾……實在太過于短小了。
分明每次洗沐時,那冗長的存在感都讓他覺得是一種累贅。
在反胃感又一次湧上來時,恰好走到了宋鶴同他說過的房間門口,沈文譽有些急切地推門而入,很快就找到了圊房,按着胸口俯身幹嘔起來。
他的神智渾噩不已,鬓發被微微的冷汗浸濕了,黏在蒼白臉頰旁。
衣服勾勒出後背清瘦輪廓,沉悶的咳嗽聲在房間裡撞出回音,聽着好是可憐。
……可惜什麼也吐不出來,反倒把自己折騰得力竭。
生理淚水溢出幾滴,水霧彌漫,氤氲了視線。
“主子,等等,門為什麼是開的,是誰……”
帶着幾分戒備的談話聲音逼近,緊接着是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噓,好了,你安靜點。”
略微耳熟的聲音響起。
又是這個說得好聽是遊刃有餘、說不好聽是懶得搭理的腔調。好像對任何東西都不關心,天塌了都是一句塌的是哪邊。
沈文譽眉尖蹙攏。
那種不好的預感又攀上來了,隻是這回很快便落到了實處,沒讓他久等。
“沈大人?”
“——啊,真是巧,又見面了。”
沈文譽回頭看去。
裴止棄穿了身輕甲,正順手卸着腕套。
男人掀起長而濃密的睫毛看了沈文譽一眼,帶着似是而非的笑意,放下護腕後,一步步、悠閑朝角落裡的不速之客走去。
沈文譽後腰抵着桌沿,逃無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