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沒錯,他确實出現了狀況。”
水鏡裡,奚長漠低頭看着一本泛黃的古書,透過水霧,似乎能看見上面有書寫的字迹。
聽了這話,他隻是翻頁的手頓了頓,“昨日他幹了什麼?”
公孫衍溫潤的聲音也加了進來,“去了一趟東渡城,遇見了以前的朋友許時。”
奚長漠皺起眉,“青冥閣的許時?”
公孫衍道,“是,兩百年前宗門大比的時候兩人相識,但自師弟從往生陣裡出來以後以往認識的朋友都被下了禁令,不許擅自見他。”
葉秋梧疑惑,“為何?”
公孫衍嘴角勾起笑,但那笑總覺得含着一抹諷意,“因為神印。”
奚長漠終于擡起了頭,“禁地裡神印在他恢複記憶以後便回歸了他的身體,據傳神印來自世界誕生之初,是神的象征,那幾個身居高位的閣主會主動放過這個接觸神印的機會?”
公孫衍聲音冷淡,“當初師弟昏迷不醒時,我曾讓無念閣的舟閣主為他簡單測算了未來,卻隻得了四個字:一無所有,沒多久這四個字便傳遍了修仙界,一時間所有人都在惋惜師弟的命運,那幾位閣主想來是怕了這四個字。”
葉秋梧嗤笑一聲,“看來修仙界的僞君子也不少,隻一個半真半假的預言就怕成這樣,呵……”
奚長漠依舊那副冷淡模樣,“但以目前來看,命運确實在往這四個字上靠。”
公孫衍道,“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斷開命運。”
三人之間忽然靜了下來,談話就此終結,誰也不知道公孫衍那句到底是什麼意思。
卻說顧白,他趴在床上睡得極不安穩,眉心緊緊皺起,本就不清醒的神魂沉溺在了一片汪洋裡。
又是那片海,蔚藍無際,潮濕無比。
“雲起……”
有人在呼喚他,海水自動分出一條大道,一路延伸至看不見的地方。
他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層水霧,視線模糊間看到了遮天蔽日的巨木,蒼翠茂盛,又如烏雲壓境一般擋住了陽光。
“雲起……”
那個聲音還在叫他,一聲接一聲。
他動了,就着模糊的視線,他踏上了海水鋪成的大道,一步一步摸索前進。
“誰?”他壓住渾身的虛弱,盡量平穩聲線,“你是誰?想幹什麼?”
那道聲音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不厭其煩地叫着他:“雲起。”
漫長回廊隻有顧白一人的呼吸聲,靜得可怕,他忍着越來越疼的心口,幾乎是撐着兩旁的海水才勉強走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在他以為自己已經撐不住倒在了地上的時候,一雙微涼的手握住了他的腰。
“小心些。”
昏沉間,一道帶着些微寒霜的呼吸打在了他的脖頸,癢意一路傳到了心裡。
他穩住身形,用最後一點力氣掙脫了那人勉強算是擁抱的雙臂。
“你……”
話還未完,瞳孔緊縮。
海浪撲了上來,即将淹沒那張臉時顧白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急促的喘息絲毫平複不了緊跳的心髒。
但很快,他眼底便重回茫然,外面涼風吹過,他有些冷地抱住了自己。
鼻尖萦繞着一股揮之不去的海水味,但他卻眨眨眼,遲鈍地下床。
眼前是一片朦胧白霧,所有的一切都隐在霧氣裡,看不清。
困頓的身體踉踉跄跄,單手推開門,被阻隔的吵鬧聲一下子撲了過來,連帶着剛下過雨的腥氣直接吹散了他鼻尖的海水氣息。
奚長漠正與臨江交代些什麼,忽然停了下來似有所覺的往後看去,一眼便看見了顧白微亂的頭發和眼角未消散的薄紅。
他當即将手中的書信扔到了臨江手裡,幾步走到顧白面前扶住他。
“怎麼出來了?”
顧白看不清外面的景象,耳朵裡也像是灌進了水,隻隐約聽見有人在問他什麼。
熟悉的檀香很快便将他籠罩,但這一次裡面似乎夾雜了一點血腥氣。
他扯住來人的袖子,張了張嘴,“奚長漠,我睡了多久?”
奚長漠沉默不語,就在他以為得不到答案時,一道熟悉得聲音穿過水膜刺進了他的耳朵裡。
“五日。”
五日?他竟一連睡了五日,也就是說現在距恒那出世還有七日,他為何會突然如此困倦?
耳邊是三界齊聚後吵吵鬧鬧得聲音,但他隻感覺所有的一切離他太遠了,遠到他像是埋在海底偷聽陸上人的談話。
他忽然不顧一切的掙開了奚長漠的懷抱,隻憑借自己的感覺往前沖,他要逃離無時無刻不在的海水。
要逃!要逃離所有的一切!
海水要漫上來了,鹹腥氣陡然濃郁起來,趕走了他鼻尖裡的所有氣味。
連綿潮濕的雨在他眼中下了起來,海水,還是海水,恍恍惚惚,擡頭一望,那遮天的巨木再一次掩蓋了他的視線。
蒼綠茂盛,遮天蔽日,而他卻是如此渺小。
“顧白!”
奚長漠少有的慌亂起來,他幾乎是在顧白暈倒時便沖到了他面前打橫抱起他。
而顧白再一次看見了那條海水築成的長廊。
雨,永無止盡的小雨。
沙沙聲音敲擊着耳膜,透過屏障直接扣到他的心裡。
悶,好悶,呼吸都要在這雨中停止。
潮濕的水汽晃了他的心神,濕潤又粘膩。
“别哭。”
那隻微涼的手再一次在與雨中出現,輕輕地碰上了他的眼角,一滴微鹹的水滴被抹去,隻留下獨屬于那隻手的涼意。
顧白擡起眸子,蒙在眼睛上的水霧令他瞳孔渙散,他擡起手,微抖的手觸碰到了那人的眼睛。
“你是誰?”
那隻眼睛眨了眨,但依舊沒有回答他。
隻是那隻手輕輕摩挲了下他的眼角,雨絲落在側臉,分不清哪滴是淚,哪滴是水。
雨絲漸密,不過一瞬,小雨就變成了瓢潑大雨。
嘭——
顧白摔倒在地,眼角殘留的一滴淚随着他的動作落在了地上,連一絲聲音都無。
但他看不見的是,那滴淚落地發出了綠芽,一朵雙色異花悄然綻放。
“顧白!”
又是奚長漠将他抱起,重新回到床上後他睜着什麼都看不見的眼,拉住了柔軟的衣袖。
“我去找你師姐,會沒事的。”
奚長漠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但陰沉的臉色暴露了他的心情。
那句沒事,也不知道是安慰顧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他壓抑着心中的暴戾,起身要去找明前過來,袖子處卻傳來一股大力,在時間暫停的那一瞬,柔軟溫熱的唇覆在了他的唇上面。
“不要推開我……”顧白的眼角殘留着涼意,他看不見任何東西,隻有鼻尖混進海水氣息裡的檀香是他虛幻中的真實。
他茫然的眼中落下一滴又一滴的淚,“奚長漠,抱我……”
奚長漠無可自拔地抱緊他,僅剩的理智讓他控制住了自己,他語氣帶上了誘哄,“先讓你師姐幫你看看身體,好嗎?”
顧白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他的世界被雨水全部淹沒,“不,我要你……”
他害怕奚長漠離開,他雙臂緊緊圈住了奚長漠的脖子,“我怕水……”
奚長漠聽清了這一句話,但他從來不知道顧白怕水,但此刻他隻能順從眼前人的心意,讓他縮在自己的懷裡。
雨水,還是雨水,無法斷絕。
淅淅瀝瀝,如棉如絮。
他浸泡在這永不停歇的雨中,眼前隻有白霧,分不清虛幻與真實。
顧白眼前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幻影,混在遮天雨幕裡朝他微笑。
他捂着心口,為什麼他會覺得痛?
他想上前拉住那些人,想讓那些人多停留一會兒。
但幻影一個個轉身,留下來的是背影。
他跪坐在奚長漠的身上,看到了魂魄的消散。
直到,他看到了倒在血泊裡的奚長漠。
鮮血還在流,大紅衣袍裡不知道浸了多少血液。
那張永遠冷冷淡淡的臉最終染上了血氣。
這不是真的,這都是幻影。
他催眠自己,恍然間他聞到了檀香。
對,奚長漠就在他的面前,他沒有……
無休無止的心痛将他淹沒,潮濕的雨絲還在繼續。
他微微擡頭,眼角的淚随着唇瓣相抵落下。
房間裡燭火跳動,兩個影子交疊在一起,顧白主動獻祭了自己。
床上開滿了雙色花,他看不見也聽不見,但那連綿不絕的雨短暫地消失在瘋狂中。
奚長漠眼中一點猩紅,忍耐許久的欲望在此刻得到滿足,盡管他看出了顧白的不對勁,但今夜他隻想填滿他所有的不安。
一夜瘋狂。
天剛亮,顧白再一次昏了過去,那些盛放的雙色花轉瞬間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