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長明,兩人視線交彙,唐粒鼻子發酸。喜歡的是他,卻迫于情勢,跟秦嶺走進婚姻殿堂。今天是她的“洞房花燭夜”,周憶南卻出現在這裡,是不是對這樁婚事有疑問?那日他在小洋樓請她吃飯,是應沈曼琳之求了解懷孕真相,現在也是嗎?
唐粒無地自容。“懷孕”是秦嶺胡說八道,領證結婚卻是她在董事會上親口說的,目的是為了登上總裁之位,她能解釋什麼?說她是為了擋江岸的路嗎?
江岸和沈庭璋交好,沈庭璋當面表達過支持,周憶南是沈庭璋的副手,有些話,可以直言嗎?
唐粒暗吸一口氣,走向周憶南。待她走近了,周憶南掐滅了煙,但臉上沒什麼表情,她隻好掩飾般地倒酒喝。
夜風輕拂,唐粒不說話,周憶南也緘默。錢自來對人誇誇其談,他聽到房間号,在他們右側訂了房,但一切不過是徒勞。
唐粒和秦嶺是合法夫妻,今夜當真發生什麼,也與他無關。他在房間待到夜深,實在不明白自己何以至此,隻得來這裡靜一靜。
唐粒酒越喝越迷茫,也越喝越低落,假如那天周憶南在現場,那聲“領證”還說得出來嗎?或者說,她還是不夠沉穩,在一衆人等言辭相逼時,堅決執行遺囑,他們也隻能徒呼奈何,卻偏偏自作聰明,倉促對秦嶺許了約。秦嶺又何嘗不想要一個和相愛之人的婚約?
唐粒悶聲喝酒,周憶南垂眸看她,她卸去了新娘妝,透出了幾分憔悴,這場婚姻讓她不快樂,她的人生本不該是這樣。
唐粒心頭酸楚,喝光一杯,繼續倒酒,周憶南伸過手,虛按住杯口,問:“你喜歡他嗎?”
我隻喜歡你。唐粒無言可答,周憶南逼視着她,喊她的名字:“唐粒。”
唐粒仰起頭,暖黃的燈光染上周憶南的臉,但一雙眼睛仍是冷的,臉色難辨喜怒:“為什麼?”
唐粒心一橫,說:“我當時滿腦子想着,我要當總裁。”
賀長安跟唐粒打過台球,作為陳海米的男伴來觀禮,下午時,周憶南從賀長安嘴裡聽說那天董事會上的具體情況:就在所有人都把唐粒當秦遠山的未亡人時,她當場發難,宣布要跟秦嶺結婚,坐實名分。
如果是出于野心,周憶南好理解多了:“你知道婚姻意味着什麼嗎?”
大三時,唐粒同班同學跟人結婚,輔導員讓全班同學研讀過婚姻法,按繼承順位,配偶、父母和子女是并列第一位,但成年人的監護人順位,配偶超出父母和成年子女,獨列第一檔。
什麼是婚姻?婚姻就是把身家性命無保留地授權給另一個人,這種授權效力超越了血緣形成的直系親屬關系。唐粒一直知道。她滿心苦澀,說起大西北那頓酒。
唐粒沒說秦遠山跟人拼酒的原因,隻說自己看不慣别人灌秦遠山,就幫他喝,秦遠山可能覺得她舍命陪君子,是一諾必行的義士,所以後來在危機到來時把所有都托付給她。
江山太重了,這幾天,唐粒很後怕。秦遠山誇她有将才,她一點都沒覺得,連總裁辦秘書都做得磕磕巴巴,當總裁更是超出能力範圍,以才幹服人,以德服人,都難。
秦遠山對唐粒有知遇之恩,士為知己者死。周憶南面容稍稍緩和,被三個養父養大的女孩,把恩情看得很重,他明白。他也大緻明白秦遠山為何選她,親緣薄往往是高位者的宿命,秦遠山一定基于某個理由放棄立江岸,但倉促之下沒有更好的人選,押在唐粒身上是過渡,但也是必然。
以周憶南所見,狼性多在創業者身上,他們的二代性格綿軟得多,秦嶺是,父親破産前的他也是,少不經事,不堪大用。
秦遠山一路走來都是生命力頑強之人,危難時指望不上兒子,自然要找同類托付要事。他的視野裡不缺青年男女,但唐粒身處逆境不認命的強硬,滿得要溢出來,他選唐粒無可厚非。
有句話說,膽大好賭的人,要麼爬得快,要麼死得快,能在那種形勢之下一錘定音,倒是符合秦遠山的期許。周憶南徹底理解了唐粒的決定。
月光裡,周憶南低頭笑了一下,嘴角明顯上揚,被唐粒發現了。她終于沒了剛才的拘謹,笑道:“我也沒想到我挺不擇手段的,但是先這樣吧,把這半年撐過去。再怎麼說,婚姻協議書我簽得很妥善,随時能走。”
總裁之位唾手可得,大多數人都會去争一争,唐粒也不例外。隻是想到她是已婚身份了,周憶南仍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唐粒沒有從一而終的想法,他緊繃的情緒一松:“有膽子,有腦子,懂财務,總裁怎麼當不得?”
周憶南的語氣很笃定,明明不帶一絲旖旎,唐粒卻莫名呼吸一滞,連忙去拿酒,怕他再攔,小聲說:“我酒量很好,把秦嶺灌倒了才出來的,我再喝一杯。”
唐粒沒戴婚戒,周憶南眼神漸漸柔和:“當總裁知人善用就行,不怕。”
唐粒說:“就學校學的那幾年财務,我可不敢說懂财務,以後我不懂可以問你嗎?”
周憶南眼裡流露出笑意:“當然,不過你還可以倚重甯總,她是鐵腕派,而且不太會被别人拉攏。”
唐粒不懂就問:“你跟她很熟嗎?”
甯馨久居海外,周憶南和她不熟,但甯馨的前夫劉亞成是省商會會長,富可敵國,還很熱心公益事業,是大慈善家,周憶南幾次拜訪過他。
劉亞成早年創業時,甯馨為他籌措了大量資金,離婚時分到一半。她本可以安然享受生活,卻選擇重回金融場,從小職位做起,一路做到美國商業銀行的執行董事,還始終和劉亞成保持良好關系。
唐粒心酸眼熱,秦遠山請來甯馨,是想對财務進行大整頓,他還有很多事要做,但天意弄人。
光影明滅,周憶南低聲說:“老沈站江岸,是認為你來路不正,還是年輕女人,但他把自己定位成輔臣,效忠的是一把手。”
唐粒點頭,周憶南在含蓄地點明沈庭璋能被利用,她其實更想知道他本人的立場,但不好問,起碼不是現在直接問。
今晚周憶南傳達了足夠的善意,唐粒剛當上總裁辦秘書時,他就說過需要幫手找他,她問:“我知道甯總和任總可信,錢總也在示好,還有哪些人可能會站在我這邊?”
周憶南是沈庭璋的屬下,但更像是拿人之祿忠人之事,仍是不群不黨的性情,唐粒果然聽出他對公司派系沒興趣研究,籠統地回答:“城頭變幻大王旗,基層員工隻想拿份工資,總部中層人員以上,盡量别讓他們流失吧。”
唐粒問:“我該怎麼做?”
周憶南不假思索:“你的半年考察期内,總部基層員工績效獎去掉最差一級D,中層人員底薪上浮一級。這都是副總裁和總監做不到的,你能做到。”
老張最愛看曆史故事,唐粒從小就愛聽,她發現眼下的事用曆史解構就通了:半年考察期裡,她背了利潤不下滑的任務,理論上得開源節流,但有些錢是一定得花的,就跟新君登基大赦天下一個意思。
花錢籠絡人心是最直接的方式,唐粒笑意盈盈:“謝謝周總監,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