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定仇家後,第一件要事是賺錢。在沈庭璋麾下這幾年,周憶南遊走于黑白道,掙髒錢,攢野路子,過夠了性命相搏的日子。
與人隻以利益來往,不談交情,但也識得幾個同道中人,打聲招呼就能為替對方辦事,不圖成為朋友,是以命相托,他朝身死,能有個為家中報喪之人。
死亦不須埋我,教他蟻樂鸢愁。周憶南無須有人為他報喪,他為那幾個同道辦點事,相當于給自己留塊磨刀石。他在蟄伏中尋找機會,當那絕殺之時來臨,他希望自己的刀夠快。
從未讓他們辦過事,隻因還不到磨刀的時刻。平時幾人之間并不走動,誰也不想連累誰。
人世清寒,各有各的背負。以為隻會握緊刀鋒,孤絕地活着,卻出現了意外。夜涼如水,船隻撥開水面,似情.欲紛湧,轟然作響,周憶南返身回到船艙裡,自律就是這麼糟。
情意鎮壓不住,但無處可去,船停靠岸,周憶南回公司加班,車剛開到樓下,就望見唐粒辦公室亮着燈。
這樣深的夜,唐粒還在忙碌。她總說要學的東西太多,周憶南隐在廊燈的陰影裡看她,心思百轉千回。
不确定自己能夠善終,但想要一顆糖。那麼甜膩的栗子蛋糕,看到唐粒喜歡,他也覺得很美味。
唐粒不愛秦嶺,但時間和陪伴深具力量。想把她放進未來的生活裡——如果能有未來,從現在開始,就不能再遠離她,放任她和秦嶺培養出感情。
開得正好的花,不及時欣賞,一場突如其來的雨就會打掉它們。詩酒趁年華,想說的話也得趁早表達,周憶南發出請求:“明天下午四點,有空去看銀杏嗎?”
唐粒深陷資料裡,沒看手機。深更半夜,找她的人多半是秦嶺,她最怕見到的就是秦嶺。
秦嶺明顯入戲了,一天發來十七八條信息,不是他種下去的花,就是阿姨炖的湯,隻要唐粒沒外出,就派人送來公司。
唐粒說過不需要,秦嶺振振有詞:“就吃個盒飯嗎?老秦比你講究多了,他是營養師配餐。”
秦嶺聲音有點哽,沒說完,找借口跑開了。唐粒眼眶也濕了。吃營養餐又如何,他那強悍的父親隻活了47歲。當他被查出胰腺癌晚期時,那一天,世界是不是天昏地暗?
回家路上,唐粒才看到是周憶南發的信息。秦家在望,三樓燈火通明,她對秦嶺的愧疚更深。
秦嶺喜歡她了,她不是傻瓜。有言在先,是契約關系,但人對自己的心意最無能為力,她自己也是,做不到不去赴約。
秋高氣爽,小洋樓門前的白玫瑰盛開,庭院漫天黃葉紛飛。這次周憶南訂的是二樓亭子間,不如露台視野好,但唐粒說過想在這兒喝下午茶看書。
從夏天到秋天,亭子間裡的藏品又豐富了些,唐粒看得目不暇接,周憶南觀察到,她不算戀物,對每件物品都沒有戀戀不舍,他想送件物事的心願落了空。
秋天宜進補,兩人吃菜喝湯,說說笑笑。濃骨湯鍋的配菜是粉色木槿花,放入骨湯中被燙成白色,爽滑可口。
飯後甜點仍是栗子蛋糕,比西街那家味道更好,周憶南隻點了一份,唐粒叼着小勺子說:“你看我們都很熟了,以後不愛吃的要說啊。”
周憶南的心不自覺跳快幾拍,深深看她:“聽你的。”
唐粒歡歡喜喜繼續吃,嘴角沾上栗蓉。周憶南欺身而近,食指壓在她的唇上,指尖頂住唇珠,劃到她嘴角揩走栗蓉,手指擡到嘴邊,用舌尖抿了:“也沒有不愛吃。”
唐粒嘴唇上泛起酥麻感,飛快地蹿向全身,連呼吸都忘了,慌忙低頭猛吃。她剛才,以為周憶南要吻她。
悸動的滋味甜蜜誘人,周憶南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緒。剛才,他很想吻唐粒,她說“我們很熟了”。
唐粒終于不局促,把自己當親近的人了。她的臉绯紅,亮晶晶的眼睛裡寫滿期盼,周憶南心裡升起強烈的念頭,若非身負大仇,他現在就想和唐粒定情。可他幹盡髒活,滿手血腥,還得向一人尋仇,步步艱險。
不想隐瞞處境和唐粒戀愛,但她撐着的那一攤事,本身就不堪負荷,何忍再讓她肩頭負重?先享受和她相處的每一刻吧,隻是得避着人,不影響她的處境。
飯後散步消食,金黃的落葉鋪滿一地,踩上去細碎作響。唐粒心緒有點飄,劣質鋼材事件時,她向周憶南求援,對秦嶺說賭一把,其實當時想的是,被周憶南傷害一次也認了,而不是“他不會傷害我”。
周憶南不負信任,和她一明一暗,兵不血刃。唐粒回頭看他,高挑身形,英挺輪廓,無一處不合乎心意。
暮色裡,周憶南看着唐粒,不言不語。唐粒面前是鵬程萬裡,自己一個不當心就會萬劫不複,順從心意愛她,很快就能在一起,卻可能把她拽進深淵。
曾經想過,無論唐粒和誰相愛,隻求她安好,可是怎麼辦,一想到對手是秦嶺,忍耐度就一潰千裡。
太怕唐粒變心,必須時時刻刻讓她看到自己,想着自己。唯一的辦法纏着她,愛着她,把她的心占據得滿滿當當,留不出一絲一毫給秦嶺,一旦時機成熟就挑明。這很自私,但自私的事情幹得多了,不多這一件。
唐粒定定凝望周憶南,腿很軟,心也軟,還很燙。所有情愛感官都被喚起,想親他,想耳鬓厮磨,想唇舌交纏,以及更多,更多。
夜色下躁動的身體瘋狂呐喊,燙得幾乎要炸開,唐粒定了定神,急急逃了:“我回公司加班。”
銀杏飄落,周憶南沒喊住唐粒,在樹下站了許久。情.欲燃起,無可辯駁,直到夜風沖淡身體的焦渴,他折回小洋樓,跟此間的主理人談點事。他希望唐粒長長久久執掌華夏集團,也希望想和她有個正式的開始。
唐粒加完班回家,秦嶺飛跑出遊戲室,有個居民區在拆遷,多戶人家的花果樹要被砍伐,他看中了一棵二十年的泡桐樹。
花樹越高大越美,秦嶺想移栽到院子裡,明年看花。唐粒随口問多少錢,秦嶺說十五六萬,唐粒驚得要跳起來:“多少錢?!”
秦嶺改口:“兩瓶酒。”
唐粒咆哮:“說了不亂花錢!”
秦嶺挺委屈,樹木能活幾百上千年,比人活得久多了,攤到每年來算,這也叫花錢?
唐粒拉開健身用的拉伸帶:“說吧,你想怎麼死。”
她還真下得了手,秦嶺抱頭鼠竄。唐粒上完網課,想到吃下去的栗子蛋糕,抓着拉伸帶做操,秦嶺探進腦袋:“我又談下來一萬塊,行嗎?”
唐粒砸出枕頭。這個枕頭是她從家裡帶來的,但枕陳海米買的新枕頭不習慣,出來一看,遊戲室的沙發上,秦嶺抱着小格子枕頭睡得正香。
秋天深了,唐粒把空調溫度調高些,蹲地上給秦嶺蓋條毯子,心裡湧動柔軟的情緒。秦嶺比剛認識時性格好多了,他父親在九泉之下能感知到該有多好。
下個月,秦嶺就要過生日了,一棵開花的樹有什麼買不得的。買!都說本命年一順12年,要給他好好過。老陳最會玩,交給他來操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