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若掰着指頭沉吟片刻,“林秀娘為何撒謊?此為第一樁疑問。迷藥于何處下給二人?此為第二樁疑問。除此之外,下官還有一事不明。”
她目光灼灼地望向李重翊,“韓小郎君已受重創,為何隻呼救,卻未曾直言兇手身份?”
李重翊擰眉沉思,冷然道,“或許兇手蒙面作案。”
上官若眉頭蹙起,直覺告訴她,此事沒有這麼簡單。
若是尋常人被蒙面殺手所刺,本能呼救之時多半也會言及蒙面人的出現。可是韓小郎君為何隻是呼救,并不提殺手之事?
她不欲将直覺作為推斷基準,此時,李重翊忽然眸光一亮,看向她道,“若這一切都是小牡丹的杜撰呢?”
上官若心裡陡然一驚,“小侯爺是說,小牡丹下的藥,進門親手殺了韓小郎君與淑娘。随後再賊喊捉賊,捏造這一切裝作無辜?”
李重翊颔首,“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上官若陷入沉默,韓小郎君的呼救不合常理,若是把懷疑的矛頭對準目擊者小牡丹,将她的說辭全部推翻,倒是說得通。
隻是,若真是小牡丹所為,她此番自作聰明引火燒身,真的有必要嗎?
秋夜的風貼地吹來,卷起巷口的黃葉,也吹動二人肩上的桂花屑。
夜色濃重,李重翊起身告辭,上官若推開木門正欲與他告别,卻見他突然回頭,目光敏銳地鎖定在窗下一排油瓶上。
他狹眸微眯,語氣随意卻意味深長,“上官大人,那些油瓶瞧着很像女子的梳頭油……”
一絲慌亂掠過上官若的心頭,她轉瞬便鎮定過來,以準備好的說辭對答道,“下官有個同胞妹妹,也住在這裡。”
李重翊挑起眉毛,環顧庭院,隻聽上官若接着解釋道,“這兩日她去了顧家府上小住,故而未在此處。”
“可是皇商顧家?”
“正是。”
李重翊輕輕颔首,未再多言。
皇商?妹妹?
這些事情,暗衛調查她的時候,可都沒有禀告。
這個小主簿,究竟還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待與劉風行至巷尾,他低低開口,“你寫一封信給戚鳴,讓他速速回京。”
劉風拱手遵命,見他家郎主栗色眼底微光浮動,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我要他去顧家,查一個人。”
翌日,晨光薄灑。上官若于大理寺點完卯,正欲往前院行去,忽被人叫住。
“上官大人,且慢!”
她循聲望去,見劉風颠颠地牽馬而至,手中還捏着一包藥粉。他将藥粉遞過來,又回頭指向身後的白馬,“下官原是去馬市替您購藥,碰巧見得此馬,骨架端正,蹄健身壯,性情溫馴,遂想着或許正合大人之意,便尋來贈與。”
上官若微愣,朝那馬瞧去——
雪白的毛色在晨光下泛着瑩潤的光澤,鬃毛柔順而富有層次,四蹄修長,踏地無聲。它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視,微微甩了甩頭,鼻息溫熱,輕噴出一團白霧。眼眸如墨玉般清澈,靈性十足。
她眼底泛起亮色,伸手輕撫馬額,在将要觸碰到白馬時,指尖微微一滞。
她早就不是前世的王若琬了。
前世她出身名門望族,想要什麼都有父母給予她。可這一世,上官家隻是個落魄世族不說,她自己俸祿也并不充裕……
哪裡養得起這樣名貴的寶馬?
上官若正欲拒絕,隻見白馬眨了眨眼,似有通靈之性,竟主動将頭貼向她掌心。
指腹輕攏過白馬的鬃毛,上官若忽生出了些不舍。有禮道,“辛苦劉小将軍,這馬的确極好。”
她未執公事之時,笑意瑩然,眉目帶春,教人見了都覺溫暖。
劉風忍不住憨然一笑,抓了抓頭發——
也不枉他被李重翊拖起,披星戴月地去禦馬監尋了這匹良駒,又急速趕往了馬市購入藥粉,裝作一副去了馬市的模樣。
上官若翻身躍上馬背,輕輕一夾馬腹,白馬便揚蹄前行,步伐輕捷穩健。
秋日晨光灑落,街道上風塵未起,她衣擺翻飛,騎着雪白駿馬穿行在坊市間。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時,她與友人出行,微風勾起她的薄紗帷帽。
而她隻輕笑揚鞭而去,踏過一陣街角落花。
她駕馬徑直穿過長街,行至京兆府廨。院内靜谧,唯有檐角滴水偶然落下,一聲輕響。她翻身下馬,往裡行去,果然見李重翊與江無涯已然在内,二人圍着案台,凝神查驗淑娘屍體。
聽見馬蹄聲,李重翊微微擡眸,眼中掠過一絲亮色,随即揚手喚她,嘴唇微動,出口的卻不是案情:“那匹馬如何?”
他低聲問,語氣輕快,帶着幾分難以掩飾的自得。
秋光寥落,他站在案旁,身姿筆直。今日他未着官袍,頭戴金冠,一襲深藍色窄袖,躞蹀帶上的金飾泛有銳利光芒。隔着驗屍的面巾仍見其氣度灑然,眉目間盡是意氣風發。
上官若盯着他片刻,忽然覺得——這人怎地和那匹馬倒有八分相似?
她微微别開臉,強忍笑意,可此人畢竟是自己上司,不能太過怠慢,她便順勢應道,“小侯爺美意,下官感激。”
李重翊聞言,眉梢一挑,顯然十分受用,“算是你這幾日格外賣力,賞你的。”
他神色輕松,唇角帶笑,查驗屍體時動作亦格外幹脆利落。可片刻之後,他笑意逐漸斂去,眉眼也沉了幾分。
“你來。”
他沉聲喚道。
上官若聞聲上前,目光落在屍體上。
案上淑娘仰面而卧,眉目安然,唯有雙手仍秉持生前伏案的姿勢緊握成僵硬的弧度。她一身紅錦上襦,傷口處的血色早已凝固,隻餘暗色血迹滲透衣料。
然而,在刀口旁翻卷破碎的錦緞之間,一抹白色突兀而醒目。
上官若眸色微斂,凝視片刻,腦中浮現昨日翻檢韓小郎衣物時的畫面。
心頭那極輕微的異樣感又漸漸浮起,如同遊魚掠過微微擺尾,旋即又沉入暗流之下。
李重翊沉吟道:“若我沒猜錯,這是韓小郎衣物上的絲線。你昨日查驗過他的衣衫,可是白色?”
上官若點頭,江無涯立時接過話頭:“如此看來,兇手是先殺了韓小郎君,再用同一柄兇器殺了淑娘。”
證據逐漸完整,江無涯立刻喚來差役,令他們将絲線小心收起存檔。
可上官若并未松口氣,她的目光仍停留在屍體之上,眉頭皺得更緊。
她緩緩開口,聲音微冷,“二位大人請看,她的小腿上——那些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