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内隐隐傳來趙玄英的低笑聲,間或夾雜着司馬橫壓抑的悶笑。
他微微挑眉,腳步一旋,手掌輕推門扉。
堂中晨光透窗而入,被掀開的門扉一點點推移,光影随之攀上堂中人的面龐,逐寸點亮他們的神色。
趙玄英正居于堂中,司馬橫穩坐一側,二人眉飛色舞,嘴角尚挂着尚未斂去的笑意。而在他們對面,一個身形矮小的男子背對着門口,站得筆直。
李重翊眯了眯眼,冷冷嗤笑,“審案便審案,高聲喧嘩,嬉皮笑臉,堂堂大理寺,竟不怕在犯人面前丢了份?”
趙玄英被他一斥,竟未如往常一般收斂,反倒沖他吐了吐舌頭,嬉笑道:“少卿大人,這可不是犯人。這是死者的親屬。叫他來,隻是為了問一問話。”
他一聲公子哥的潇灑意氣,李重翊懶得與他辯駁。他憶起自己不再插手這樁案子的承諾,提步欲走,心中卻忽而升騰起一股袅袅的怪異感。
他後退幾步,走至那“死者親屬”面前。
步履間,晨光微微傾灑,他的影子被拉長,緩緩與那道矮小身影交疊——
布帶束發,青布麻衣,袖口掖得整齊,素色衣襟旁,一隻手被夾闆穩穩綁縛住。
李重翊腳步微頓,眉心一擰。
不是上官若,又是誰?
他輕嗤一聲,扶額道,“他們兩個玩鬧便罷了,你是他們的上司,竟也随他們胡鬧?”
上官若擡眸,眼神無辜,指着趙玄英與司馬橫,“是他們硬拉下官來的。”
她一派坦然,認真解釋道,“京兆尹方才查明,第二名死者并無親屬。下官作為他的鄰居,理所應當充作‘死者親屬’受審。”
頓了頓,她似是想起什麼,補充道,“而且,兩位大人還說,今日下官是被審之人,因此不能穿官袍進堂。”
言罷,她拂了拂素布袖口,神色泰然自若。
趙玄英與司馬橫早已忍笑忍得肩膀微顫,險些憋紅了臉。
李重翊眸光掃過二人,卻不知為何,眼底浮起一抹興趣。他繞過堂中幾人,走到趙玄英身旁,擡手一揮,“坐一邊去。”
趙玄英雖遵命起了身,仍是不解,“少卿大人,為何要讓下官坐一邊?”
李重翊不緊不慢地撣去朝服上的薄灰,擡眼淡淡掃他一眼,聲音漫不經心。
“大理寺少卿要親自審她,行不行?”
趙玄英一愣,司馬橫徹底繃不住,埋頭憋氣,肩膀微微抖動。
李重翊懶得理會他們,從司馬橫手中接過陸壅案的卷宗,隻是随意翻閱了幾眼,便微微一擡眼,視線落在上官若身上。
“案發當日的寅時、卯時,你在何處?”
上官若:?
趙玄英猛地擡頭,弱弱地出聲,“少卿大人,這個……不必問吧?上官大人是大理寺的人,怎會作案?”
“她現在不是死者親屬嗎?”
李重翊随手翻過一頁卷宗,眼皮都未擡一下,“若她不是上官若,你問不問這一句?”
趙玄英張了張嘴,“……問。”
“既然如此,”李重翊目光微擡,眸光冷洌,“僅僅因為她是你的熟人,你便不問,這算不算偏私?”
趙玄英被他一噎,縮了縮脖子,徹底噤聲。
李重翊的目光在他身上盤桓片刻,似乎更不悅了,目光緩緩落至上官若身上,語調冷淡,“說吧。”
上官若眨眨眼睛,清亮的眸光透出幾分真誠,“在睡覺。”
“可有人證明?”
“無人證明。”
李重翊盯着她片刻,見她神色如常,似乎半點不覺得自己這話哪裡可疑。他略一沉吟,轉而問道,“你可了解陸壅此人?他平日可有熟人往來?”
上官若微微蹙眉,認真道,“據我所知,此人是碼頭的腳夫,性情孤僻,從不與人深交,也無親戚來往,連年節也隻是在家中獨自度過。”
李重翊目光落在證物托盤上的一枚扇墜,随即将其拾起,微微一揚,眯起眼眸,“既然隻是個碼頭腳夫,平日做苦力是常态,他怎會有此等附庸風雅的物件?”
上官若思忖片刻,道,“陸壅雖隻是腳夫,卻并非毫無雅興。據我所知,每月總有幾日休沐,他會刻意梳洗整齊,訂一間酒樓的便宜包間,獨自飲酒,幾乎每次都喝得大醉才歸。”
李重翊若有所思,正欲再問,忽見門外有差役快步走來,拱手禀道,“幾位大人,鄭大人傳信,仵作已經查明陸壅消瘦的緣由。”
上官若眉心一跳,神色微變,“什麼緣由?”
差役奉上一張寫滿筆記的紙,李重翊接過,尚未展開,便見上官若已迫不及待地湊了過來,目光落在紙頁上,仔細讀起。
二人一同浏覽片刻,忽然臉色大變,齊齊道:
“禁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