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玄度轉回身,臉上已是無波無瀾,吹來一陣夜風,他衣袂蹁跹,真有那麼點超脫世俗的谪仙風範。
他一本正經對黃員外說道:“明日我與蒼娘子會登門,替黃員外解決家宅不甯之事。”
若不是蒼清知道他兒時無法無天,“我錯了,下次還敢”的毒舌本性,真的會被他裝到,她不自知地笑了笑,又往他邊上湊,說:“白日我要去邢妖司上值,晚上吧。”
事情便如此說定。
李玄度刻意避開蒼清的接觸,蹲到地上去瞧“河神”的屍體,“這怪物怎麼處理?”
蒼清厚臉皮地蹲到他身邊,緊緊挨着他,“拖出去交給邢妖司?”
她伸手去抓怪物的手,指尖碰到皮毛的那一刻,怪物的身體析出一顆顆紅色光點,順着她的指尖流進她的身體裡。
蒼清驚訝地楞在原地,等到空中的紅點全部消失,那怪物的身體也漸漸透明直至完全不見。
她本就發熱的身體裡,如今更是有一團火順着她的經脈四處遊走亂竄,五髒六腑和全身的皮膚似火焰灼燒,疼痛難忍。
完全不知該如何壓制,也不會有人來告訴她這是怎麼了。
疼痛愈烈,她漸漸站不住腳向後倒去。
“蒼娘子?!”李玄度在喊她。
降真香味撲鼻而來,昏睡過去前,她阖眼看到的是小師兄那張月朗風清的臉。
李玄度看着蒼清吸收了那怪物的精魂,眼裡的疑問越發深,探了探蒼清的鼻息,确定人沒事,猶豫一秒,将她從地上打橫抱起,和黃員外交代明日相見時間後,出了河神廟的院門。
結界已經破了,外面的降妖衛還未撤走,胡長生與判官見他們出來,上前詢問,李玄度随口答了幾句,隻說假河神已除。
邢妖司的人沒見到河神屍體,隻見到受傷暈厥的蒼清,還想多問幾句,但李玄度無心應付,匆匆帶着蒼清回了客棧,夜已深,店家都已歇下,沒将人喊起來再開間房,隻将人安置在自己屋中。
出屋,關門,抱胸靠在門柱上,想在門口将就一宿,眼前飄來一張傳信符,他快速讀完信上内容,符紙自下而上燃起火星,化為灰燼落于地上。
李玄度擡步要走,想了想又回頭在屋門上下了道門禁術,從裡可出,從外不得進。
出了客棧,來到城外某處小山峰的涼亭上。
月近中天,有位素衣老人坐在亭中,他面前的石桌上隻放着一隻玉盞,他一次一次舉杯送進口中,月光從亭子側邊照進亭中落在石桌上,借着月色仔細看去,他的杯裡無茶隻有一抔明月。
李玄度走進亭中,朝着亭中之人一拜,“師父。”
淩陽道人手中舉杯的動作未停,“要你去尋的人找到了?”
“找到了,是位小娘子。”李玄度沉默片刻,又問:“她到底是何人?有什麼特殊之處?”
他此次下山,除了河神的事,另一件就是尋一位名喚“蒼清”的人,但師父又不說她到底是誰,有何要緊。
淩陽道人:“她或許是《浮生卷》的主人,也是破局的關鍵,無論用什麼法子都要讓她随你一同去汴京。”
“徒兒瞧她一點術法都不會,就是個普通凡人,卻能吸收假河神的精魄,那假河神……”
李玄度挑重點給淩陽講了一番抓河神的經過,略過了蒼清心口愈合以及……大力丸的事,“師父可知這是什麼邪物?”
“這“河神”是玉京異族,想要封印玉京需得尋回浮生卷上遺落的神器,其餘的等你們到了汴京自會知曉。”淩陽道人歎口氣,“雖說為師本不願意你牽扯其中,但命該如此就順其自然吧。”
淩陽道人放下手中杯盞,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兒,“切記紅塵最易破道心,你萬不可入紅塵。”
李玄度低下頭回道:“徒兒謹記。”
淩陽道人點點頭,“我要先你一步去汴京,到時我們就在汴京會和。”
“可是那邊有了什麼變故?”李玄度問。
淩陽道人:“京城來了消息,一是官家近來有立太子之意,他想盡快見你一面,為師知道你沒有逐鹿之意,但你畢竟是皇子,畫卷之事牽扯到皇室安危乃至朝代更疊,你必要上心。”
李玄度輕聲應了一句:“是。”
“二是聽聞官家有意替你定祈平郡主為王妃,等你一年後及冠出閣,授封開府便成親,不知消息真假,你雖是皇子但天生童子命不可耽誤人婚姻,若為真,日後上京自去推拒。”
李玄度皺眉,他自小離宮養在道觀,這沒見過幾面的皇帝爹真是瞎操心。
娶親?他這輩子不可能娶親。
腦海中莫名浮現一道桃紅柳綠的身影,似乎聞到了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雪松香,約莫是抱她時沾上的,心裡又煩躁起來,這種感覺真是奇怪。
淩陽道人接着道:“三來德順長公主暗中派人在尋那孩子,但官家的意思是若是被尋到必然留不得……此事為師不必多言你心中應當自有思量。”
遠處飄來一大片烏雲,遮住了皎潔的月光,淩陽道人将桌上的杯盞收入袖中,怅然道:“要變天了。”
李玄度仰頭望天,不知為何,心裡惦記的卻是客棧裡的人,背在身後的手焦躁地曲指敲着,隻想趕緊回客棧去。
她吃了大力丸,又吸收了異族精魄,身體可能承受的住?可千萬别中途醒來誤入歧途,找上别的郎君。
一時又後悔下的門襟術不該隻是從外不得進。
他的心飛了,師父說得話便也聽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