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事畢,已夜至将半。
雲華水肆為了僻靜,特意建在京郊,沿途也沒什麼照明,沈泠至一樓正庭朝外望去,夜黑如洗,那輪新月從樹梢升至正空,此刻依舊是無星,隻一輪孤月高懸。
水肆的客人早散了,四下寂靜,粟玉将手裡的燈籠點亮,提在身前,稍稍驅散腳下的黑暗。
沈泠從門口出來,就着粟玉打的那盞燈往前走,沒走兩步卻瞧見前面還有一人提燈站在那裡。
夜黑,模糊着看不清人臉,可那人頭上的那抹绛紅色發帶,沈泠太熟悉了。
遠遠望去,那人手裡的燈與天上的月,都亮着,在這一望無盡的黑暗裡,她莫名地覺得心裡一暖,面上的笑真切了幾分。
此刻,天上的月不再孤懸,前面那提着燈的人瞧見了她,快步朝她走來。
“殿下。”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身子可好些了?”
離近了看,還是能看出他臉色有幾分蒼白,沈泠想起他昨日還病着,臉上那幾分笑意便散了,語氣也帶了點責備,道:“不好好養病,誰叫你跑出來的?”
溫行站在她身側,聽着她的斥責,昏暗地燈光下,她看見他的眼睛裡盛着笑意,燭火映在他眸中,他的眼睛如暗夜裡的星子,叫她隻看着,便忘了方才還在斥責他。
“殿下,阿行身體無事,殿下不要擔憂。”他的聲音很溫柔,輕輕地。
……
好吧,她确實有點擔心,畢竟是自己做的點心将他害成這樣。
沈泠移開目光,沒有再看他,邁步往前慢慢走着。
溫行将燈籠往她那邊移了移,走在她身側,接着道:“今日晚膳後,阿行不見殿下,問了才知道,殿下隻帶了粟玉一人出去。天色越來越晚,殿下遲遲不回,阿行實在擔心,就出來找了。”
今日他又拿了書卷去找沈泠,聽說她帶了粟玉出去,他追問,侍衛卻說他也不知殿下去了哪裡。
眼見着天都黑了,他心下着急,便出去找。先是去了葉府,找不見人,又去了安甯公主府,聽說安甯公主今日邀了長公主去了雲華水肆,他便又趕來這裡,果然在這裡看到了安甯公主的馬車,他才确定沈泠在這裡,心下也安了幾分。
恐直接過去擾了她的事,便就站在門外等她,這樣她一出來便能看見。他站在外面擡頭看這茶樓,上面有幾間茶室亮着,也不知道她在哪一間。
這一站就站了兩個時辰,後來茶室的燈滅了一間又一間,隻剩四樓那處亮着,他便知道了,她在那裡。
他擡頭看着暗夜裡除了月亮外,唯一的那抹亮光,心裡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愉悅。
他隻知道,他在等她。
他,等她。
現在她出來了,他等到了,就走在她身邊,看着她對自己笑,聽着她帶點責備地關切自己的身體。
他覺得,這便夠了。
如果一輩子都這樣該多好啊,他永遠等着她,就站在她身邊。
夜裡天黑,他提着燈籠離她很近,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獨屬于他的氣息,他并未熏香,那是一種清冽的味道,隐隐地還混着一絲芍藥香。
她看向他腰間綴着的香囊,那絲香氣應是從這裡散出來的,他也喜歡芍藥嗎?
“你如何知道我在這茶肆?”
“阿行不知,隻是碰巧找過來,又碰巧碰見殿下出來。”
他對着她笑,眼睛也微微眯着。
沈泠此刻方知,何為燈下看美人,燈籠裡透出的暖黃的燭光烘着他,他身後是濃濃地夜色,那雙黑色的眸子看着她笑,沈泠便再看不見其他,好似這天地之間就隻剩他一人。
那雙漆黑的眼睛染了亮光,如漩渦一樣,吸着她移不開眼睛,總覺得他那雙眼睛裡有什麼瑰寶,卻怎麼也看不清楚。
溫行見她盯着自己看,眼中的笑意更濃。
“殿下,小心腳下。”
前面路上青磚不知怎的缺了一塊,凹處易絆腳,他伸手扶她,話一出口,笑意幾乎掩藏不住,随着他的話溢出。
沈泠回神,有些尴尬地撤回自己的衣袖。扭過頭去不再看他,腳下也快了幾分,直往前走。
她這是怎麼了?怎麼瞧着他便出神了,她甩了甩頭,一定是今天太累了。
後來一路回去,沈泠也沒再開口,溫行便也就沒再說話,就跟在她身側。
她走的快,他便跟着快,她慢下來,他也跟着慢下來。
他手裡那盞燈始終照在她身前。
樹蔭滿地,莺燕鳴啼。已是六月初,院裡的石榴花開的更豔了。
再過兩日便是六月初十,溫行的生辰。
往年他住在别院,也不知道他與他兄長的關系是這樣,怕打擾他二人,便隻派人去送些金銀布匹。
今年他住到了府裡,平日裡還算聽話,沈泠便想着今年生辰好好給他選件禮物。
也不知他喜歡什麼,平日裡吃穿用度他都不缺,想了半日也沒個結果,算了,直接去問他罷了,若喜歡什麼,她便讓人給他買了來。
“粟玉,過兩日溫行生辰,你去趟落楓院,問問他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