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城市的樣貌從黃土中顯露出來,深色的石磚累起高牆,牆壁上不知道塗抹了什麼,在烈日下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微光,殷以炀着迷似地看着,随着赫爾圖斯城的出現,各種各樣的植物也相應産生。
大部分是城裡的商人們開辟的藥田和農作物種植區,赫爾圖斯城内購買土地的價格簡直高出天際,但一旦出了城,軍方的保護法失效後,土地就一文不值了。
沿途還有零星的偵查塔散布,所謂看山跑死馬,這短短的一段路他們還是開了近三個小時,霍爾顯然是一個很能自娛自樂的人,一個人得吧得吧講了一個多小時,直把自己講得口幹舌燥才堪堪停住。
聽都聽累了的殷以炀在後座不動聲色地舒口氣。
離城裡更近了,他有些疑惑,這一路竟沒什麼野獸侵擾,比之前護送青木鎮居民搬家那次路況好上不少,直到他眼睜睜看見一輛重卡在城市周邊噴灑着某種氣體,細細一聞,竟和紫藤花的味道有些許的相似。
看來他們是發現了那隻誤食紫藤後四腳朝天躺闆闆的山貓了……
“動作真快,”殷以炀感歎一聲,緊接着開始思索,這算不算自己的功德呢?
間接救人那也是救人嘛。
赫爾圖斯城的城門有數十個,霍爾開往的正是一個月前他離開的西門,西邊城外更加荒涼,藥田基本被野獸毀了大半,殷以炀甚至看見了一具卧在田裡被黃土半埋起的枯骨。
枯骨空蕩蕩的眼窩直愣愣地朝這邊望着——
他下意識往後一仰,後背重重地撞在座椅上。
霍爾聞聲望去,沿着他的視線也看見了那具骨頭,“不要在意,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就是沒人收拾,估計是一家人都死光了吧。”
他毫不在意地吐出一句頗為殘酷的話,接着解釋,“收殓死在城外的屍骨花費很貴的,不過這具離城這麼近,這麼多年還沒人願意出錢,也是因為我們西區大部分人都比較窮,沒什麼錢……”
說到這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語氣低了不少,“西區建的比較早,很多設備都有些舊,我會盡可能給你找最舒服最幹淨的旅館的,這你放心。”
“隻要幹淨就行。”
沒想到大小姐這會這麼好說話,霍爾吃了一驚,接着又連連保證,不幹淨的話他找人幫她打掃房間。
殷以炀對着霍爾的連番保證聳聳肩——他不太在乎旅館設備其實是因為,霧織娘的本能告訴他,再幹淨的地方她都得自己織個繭,睡在繭裡。
總算是開到西門附近,霍爾咽了咽口水,心中莫名生出些近鄉情怯的膽怯來,沒等這膽怯成型,他便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城門附近準備出任務的士兵又一次被季木攔下,打聽這位眼睛腫得跟個桃似的女孩的男朋友相關消息。
“我的戀人,叫霍爾……”季木被妹妹季友攙扶着,舉着霍爾的照片,數不清多少次地介紹着,“三十三天前從這裡開車走的,一輛黑色的越野車,車牌号是……”
她突然不說話了。
一輛鏽迹斑斑的黑色越野車帶着滿身的黃土停在她的面前。
季木嘴唇顫抖着,手裡的照片落下,“霍爾……是霍爾嗎……”
思念了一個月的戀人從駕駛座沖下來,身上破破爛爛的,一隻鞋子不見了,胡子也長了出來,臉上還帶着亂七八糟的淚痕,正一瘸一拐地朝她飛奔。
她張開雙臂,哽咽着抱住了對方。
士兵們唏噓不已地看着這對戀人的重逢,他們幫這姑娘留意了一個月,但沿途都沒看見對方戀人的身影,今日剛打算跟對方攤牌,勸她别找了,沒想到……
這人竟然活着回來了?
殷以炀被丢在車裡,拿不準自己要不要下車,霍爾和季木抱在一起又親又摟,兩個人都弄得髒兮兮的後,他拉着戀人直奔車後座,“這是我的那位……”他附上戀人的耳朵悄聲說道,“救命恩人,就是她救了我。”
這才注意到車後座還有個人的士兵們:?
怎麼出去一趟還撿着一個大美女?
穿着華麗蛋糕裙的少女朝衆人露出一個矜持(實則僵硬)的微笑,霍爾搶先幫對方打開了車門,雪浪般的裙擺瞬間從車裡洩了出來,緊接着是少女微微帶卷的長發,素白纖長的手指捏着青色的手帕,輕柔地搭在車門上,仿佛手下的不是一輛風塵仆仆的車,而是什麼珍貴的古瓷器。
季木滿臉喜愛地看着眼前嬌小的少女,想要擁抱而伸出去的手在注意到對方雪白的衣袖時陡然收回,轉而嗔怒地拍打了霍爾傻乎乎的臉頰——
都怪他!
跟自己摟摟抱抱的,把灰都粘到自己手上去了。
這樣還怎麼擁抱救命恩人?
這漂亮小姑娘一看就是講究人,她可不能随随便便犯了對方的禁忌。
士兵們當中有一個是剛剛調過來的新兵,此刻望着少女瓷白的臉頰和可愛的黑色眼睛,腳底像是生了根,任由戰友前輩們如何拉扯都死死扒拉着大門,不願離開。
“我再看一眼!”年輕的士兵眼神渴望,“就一眼!”
帶隊的隊長一巴掌拍在他頭上,将他拍得縮進土裡幾厘米,趁他頭昏腦脹的時候将這愣頭青揪着衣領毫不客氣地拖走了,“看什麼看,人家姑娘樂意讓你看嗎!”
姑娘·殷以炀小心翼翼地跟在霍爾的身後,努力讓自己的笑更加真心實意,季木嘴巴不停地誇贊他的善良和優雅的氣質,非要他當晚就住在自己家裡,要親手給他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原本正絞盡腦汁想要回拒的殷以炀一擡頭,看見一位黑發即腰的小姑娘正在門口怯生生地望着他……
“好啊,”他聽見自己無比爽快地回答道,“我已經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