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于三百一十年前建國,開國皇帝李代峥出身沒落軍侯世家,年少從軍,因在益州之戰中救下前朝楚帝五皇子,逐漸在朝堂中展露頭角,後四處征伐,屢建奇功,被尊為帝師,掌朝野實權,然皇帝昏庸無道,民怨四起,李代峥遂萬民之意,發動宮變,推翻前朝,建立大越,然英雄早逝,開國三年,誕兩子一女後因病而亡。
作為戎馬一生的開國皇帝,李含章印象中高祖皇帝應該是偉岸高大的帝王之相,聲音也應該是渾厚深沉的。
然而玉佩裡傳來的聲音雖然很嚴肅,但卻十分年輕細膩,還有些清脆低柔。
“喚吾何事。”玉佩再次發出聲音。
突然被三百多年的老祖宗詢問,李含章什麼都沒想好,心下慌張,隻得支支吾吾道:“回高祖皇帝,不是我,是我身邊之人。”
紀幽張口問道:“高祖皇帝可還記得岚華郡主。”
李含章扭頭,岚華郡主是誰?
玉佩沉默,良久才發出聲音:“你不是我李氏後人,你怎麼找到的這枚玉佩?”
紀幽沒答,聲音響徹墓室:“高祖皇帝有所不知,三百年了,岚華郡主她還活着,并且四處獵取仙魂修煉逆天功法,隻為成仙再見自己的夫君一面。”
玉佩裡又是一陣沉默,随後傳出緩緩的聲音:“吾不知,你若無事,莫要糾纏。”
話音一落,玉佩的亮光驟然黯淡,眼看就要消失。
紀幽趕忙大喊:“三百年來,仙胎隕落,成仙者甚少,九重天早晚會有所察覺,要是岚華郡主的事被發現,您覺得您能脫得了幹系嗎,還有當年您是如何成的仙,想必您也不想被九重天知曉吧。”
紀幽對三百年前的事所知不多,更多的是根據當年的一些線索自行推斷出來的,如今隻有靠賭一把了,而且她相信這枚玉佩就是證明。
“高祖若是想知道真相,十日後我在京郊冠淩峰頂等您。”
紀幽說完,緊盯着玉佩,片刻,玉佩周身的光徹底消失,最後傳出一聲“好”,落在了地上。
李含章上前撿起玉佩,遞給紀幽,發現她的雙手顫抖不止,眼眸中有激動好像也有一絲懼怕。
眼前的女子向來神秘,但打過幾次交道,甚至有了肌膚之帖,自己也能接受她匪夷所思的行為了,之前見她都是一副強大從容的模樣,今日這般露出讓人不解的膽怯還是第一次,李含章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戰栗的雙肩,柔聲問道:“你怎麼了?”
肩膀傳來暖意,紀幽回過神來,輕聲問向李含章:“太子殿下,你此生最想要的是什麼?”
李含章被問的一愣,還是毫不猶豫地正聲說道:“我想要有一個可以真正并肩而行之人,這樣無論遇到什麼,我都不會孤單,也不會害怕。”
紀幽有些意外,但好像也可以理解,十幾年異國他鄉的煎熬歲月再加上回到大越後尴尬又危機四伏的局面,隻有真正能夠并肩而行之人一路攜手相進,才能在暗光天日的日子裡窺見到星光。
這三百年的歲月中,紀幽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從沒有想過奢求一個并肩而行之人,也是,這深淵一個人就待夠了,哪還能再拉一個人下水。
紀幽緩緩擡起頭,修長的脖頸好像輕盈的小鹿,眼裡泛出許久不見的微光,自顧自地說道:“我最想要的是得到真正的自由。”
對,就是自由,是解脫,作為三百年的孤魂野鬼,這世間紀幽早就飄夠了,如提線木偶般受人脅迫,每日都像滴蠟般熬過一秒又一秒。
如同所有的孤魂野鬼一樣,也許最好的歸宿就是能夠早日投胎轉世為人吧。
在李含章眼中,此刻的紀幽在昏暗幽閉的墓室中,也依舊好像散發出束束光芒,那光芒不耀眼,卻靜谧柔和,好像是從那雙滿懷憧憬的眸子中發出的,如雨後破土的綠芽般充滿新生的希望,但又易碎嬌弱,讓人不禁想去守護。
她曾經說的想保護自己也是出自這樣的心境和感受嗎?
紀幽感受到李含章别樣的目光,回頭看他一身褴褛,好似劫後餘生般,着實好笑,心裡這樣想,便也真的笑出來了。
今日順利尋到了高祖皇帝,紀幽心裡好像千斤重的巨擔頃刻煙消雲散,說不出的輕松,至于那些懼怕好像還有些期待感呢。
李含章見紀幽嘲笑的眼神,又幽怨起來。
紀幽仍是止不住笑,輕快道:“對不住了,走吧,趕快出去吧。”
兩人一路很快走出陵墓,出來時天都快要亮,紀幽出聲喚阿豆:“阿豆,走了。”
連喊兩聲,四下仍是一片靜谧,紀幽心下頓生不好的感覺。
李含章見紀幽緊張神态,也反應過來那隻白貓估計是出事了。
兩人尋遍四周,也不見半點蹤迹,紀幽再次思酌後,一個躍身,跳到了陵門前的大樹上。
阿豆無事時一般都是幻回原形尋個隐秘地方趴着,這裡視野最好又能夠休憩的地方就是這顆大樹了。
來到樹上,果然有阿豆殘留的氣息,紀幽眼神四處尋來,不一會兒就在一根枝桠上看到了一塊黑色布條。
看來還是什麼都瞞不住婆婆,不過她知道也好,十日後本就該做個了斷了。
紀幽拿了布條,跳下來,對李含章說道:“不用找了,我知道她去哪了。”
李含章見到布條,疑惑問道:“她是被人掠走了嗎?我們得趕緊去救她。”
紀幽回道:“無事,抓走她的人想要見的人是我,我也正好要與此人有個了斷。”
已至初冬,冷風襲來,李含章一陣冷顫連打了兩個噴嚏,紀幽回過神,趕忙關心道:“你趕快回去吧,找身厚衣服換上。”
李含章對眼前之人過河拆橋的行徑感到十分心酸和委屈,心下情緒百轉千回,但又不好發作,扭捏回道:“喂,我可是為了救你才被燒成這樣,再說了,我被罰在這裡守陵一個月,這個樣子突然回皇祠,我怎麼交待。”
紀幽聽了,覺得也甚是有理,反正距離與高祖皇帝約定的日子也還有十天。
一想到這裡,紀幽突然心中生出一股空虛落寞的感覺,隻有十天了嗎?
也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紀幽鼻頭酸澀,竟生出幾分不舍,也許不止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