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館地處偏僻,離正宮門甚遠,若是跟着李含章和慕容連赫走回來,确實要耽擱不少時間,就是這一身泥濘也會引起不少的風波。
因此在一刻鐘之内到達崇文館時,李含章和慕容連赫都在不經意間對渡舟态度好了一些。
除了阿豆。
“你原身怎麼是土褐色的,那麼醜,我以為是白色的呢。”
“你,我好心載你們回來,你居然如此恩将仇報。”渡舟立刻叉腰回怼,“我們蚱妖生在土裡,長在土裡,當然是土褐色了。”
阿豆不甘示弱:“怎麼就恩将仇報了,你還想殺我姐姐呢,你現在承認自己是蚱妖不是蟬妖了,就算你是蟬,你飛的時候聲音也太大了,吵的人耳朵疼。”
“啊,我要殺了你這隻修為粗淺的貓妖。”
“夠了,快進屋。”李含章緊緊抱着紀幽,沉聲道。
渡舟和阿豆同時噤聲,趕緊快步跟上。
渡舟對這一行人都不害怕,一個才上百年修為的貓妖,一個身受重傷的女鬼,一個帶着傀儡的凡人,他正常狀态下一根手指就能将他們都捏死。
但是渡舟不知為何唯獨有些害怕這個穿明黃色衣衫的凡人,他看似清瘦文弱,說起話來和煦低柔,但又在某些時刻迸發出逼人冷冽的氣勢,讓人不自覺的敬畏。
紀幽身體已經痛到痙攣,她緊攥住李含章的衣領,豆大的汗珠從她光滑白皙的額頭流至脖頸,胸口的衣襟已經被汗水浸透,她繃緊全身,試圖吐出完整的話語:“我能撐過去。”
“你上次就是這樣撐過來的嗎?”李含章心痛萬分。
“我可以。你們不用——”
“你别說話了,我能救你。”慕容連赫輕斥。
李含章将紀幽輕放在床褥上,阿豆趕忙拿來手帕為她擦汗,她盯向慕容連赫,似威脅道:“你最好不是騙我們。”
慕容連赫沒理她,轉身進入内室,不一會兒便拿了一個精緻的盒子出來,遞給李含章,“這藥丸可解妖鬼之毒,喂她吃下應該有用。”
事關紀幽的性命,阿豆依然難以相信慕容連赫,譏問道:“要真是這麼好的東西,你慕容家居然肯把東西給我們?”
慕容連赫斂眉,低聲道:“這不是慕容家的,是我的。”
李含章沒時間聽兩人辯論,拿出藥丸就塞進了紀幽的嘴裡。
果然不出半刻鐘,紀幽身體明顯舒緩,掙紮之迹幾乎消失,疼痛感應該大大減少。
幾個人緊糾着的心也終于松弛下來,慕容連赫上前仔細觀察了一下,道:“她應該沒事了,現在是體力消耗太大,昏睡過去了。我們先走吧,不要打擾她,讓她多休息會兒。”
阿豆立即道:“我要守着姐姐,我不會發出聲響的。”
李含章點頭,對慕容連赫感激道:“無論你和阿幽先前有何恩怨是非,這次還是非常感謝慕容公子不計前嫌,含章在此謝過了。”
阿豆翻白眼,又想出言譏諷,被李含章用眼神阻止。
慕容連赫心中五味雜陳。
阿幽?他們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熟稔了,還有,他又以什麼身份替她來感謝。
可是自己又有什麼身份,什麼立場,又能做什麼呢?
顯而易見,自己永遠不會,也無法和她站到一起,畢竟和她之間橫亘着的不止一條人命。
敵對,就是和她永遠的立場。
慕容連赫苦笑,回道:“太子殿下言重了,這幾日就歇在崇文館吧,我會妥善安排,定不會暴露殿下此刻應在皇陵的事實。”
李含章微笑:“多謝。”
烈火可以焚蝕一切,但隻有時間能夠消磨掉世間所有的痕迹。
花、草、樹、木在季節更替中枯萎又繁盛。
山、河、湖、海在鬥轉星移中湮滅又重生。
而能夠逃脫時間枷鎖的隻有人的情緒,人的思想,這些看似虛無的東西在經過上千年的時間長河中依舊口口相傳,而在千年後的某一天出現在學堂中的羊皮紙上,并依然會繼續成為代代學子不停誦念的經典,即使王朝已經崩滅,山河已成桑田。
紀幽無法相信隻要時間夠久就能夠洗刷掉所有的罪惡,就能将一切髒污侵蝕到無形,就像這些經典一樣,罪惡也無法在時間銀河中遁形。
山頭聳立,焦石崩裂,戰争厮殺了經年,層層疊疊的屍體将天空染成了稠厚的血紅,腐臭的惡血一滴滴滲入灼熱的縫隙,空氣中濕黏的腥臭使方圓十裡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