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病劃槳,顧長安抱着胳膊,閉目養神。
立春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一個埙:“長安,吹一個。”
顧長安不給面子:“不吹。”
立春不依不饒。
顧長安煩了,他坐在船頭,眼皮半搭着,擡起兩手放在埙的兩側,将埙拿到嘴邊。
有聲音從埙的音孔裡面傳出,深而沉重,幽幽揚揚。
讓人聽着,仿佛置身無邊無垠的荒漠,空曠,蒼涼。
立春說,大病,長安是個孤獨的人。
這話立春不是第一次說,吳大病也不是第一次聽,他其實并不太懂孤獨的含義,但卻覺得她說的是對的。
十一點二十,船靠岸,一排燈籠挂在樹梢上,随着風輕輕搖晃,散發出微弱的光亮,為前來的人引路。
顧長安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立春姥姥性格怪癖,不喜歡與人接觸,所以才住在這隐秘的地方,從來不再鎮上露面。
白天這裡山清水秀,綠樹成蔭,晚上卻陰森森的,好像下一刻就會蹦出來一個僵屍,或者是從哪兒伸出一張血淋淋的人臉。
慎得慌。
立春邊跑邊喊:“姥姥姥姥,長安來了!”
顧長安跟吳大病一路跟着她進屋,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氣味。
那是立春姥姥身上的味道,像是快要腐爛的木頭。
“晚了。”
伴随着蒼老的聲音而來的,是拐杖敲在地面上的響聲,沉沉的,聽的人心裡發怵。
顧長安撩起眼皮看去。
老人白發蒼蒼,滿是溝壑的臉上沒有表情,身上穿的對襟大褂,上面是黑底繡着杜鵑花,針線精緻。
立春說:“沒晚呀,還有幾十分鐘呢。”
姥姥重複那兩個字,混濁的雙眼看着顧長安:“晚了。”
顧長安面對着老人,他的姿态很敬重,開口解釋道:“姥姥,我這幾天有事在忙,晚上剛忙完就過來了。”
姥姥轉身,佝偻着背拄着拐杖往裡屋走。
立春三兩步上前去攙扶:“姥姥,明明沒晚,你幹嘛那樣說,長安大老遠跑過來的,你就不要欺負他了。”
姥姥冷哼:“還不是他的什麼人,就這麼偏向他。”
立春面紅耳赤:“我哪有!”
屋子的門關上,立春跟大病在外頭等着。
顧長安坐在老人對面。
姥姥的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表情:“我說的晚了不是說笑。”
顧長安說:“還沒到20号。”
姥姥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他:“跟你無關,是老天爺的意思。”
顧長安清晰的挑了下眉毛。
姥姥從半掩的窗戶那裡往外看,神态中多了一絲人情味:“長安,我受你父親之托為你占星蔔卦,前些天發現了異樣,算的是20号之後,因此才讓你趕在那個時間前過來一趟,我好給你占到化解之法,沒想到會有變故,如今……”
“你的大劫已經出現了。”
回去的路上,顧長安跟來時沒有區别。
吳大病沒有多問,他知道長安不會說的。
臉上有冰涼的觸感,吳大病伸手去抹,他怔怔的說:“長安,下雪了。”
“怎麼可能,這才幾月份,是雨點……”
顧長安擡頭,一片兩片雪花飄下來,鏡片花了,他的瞳孔微縮,“還真是雪。”
十月中旬下雪,這在北方不值得一提,但在南方就很離奇了。
顧長安将唇上的雪花舔掉:“這場雪來的蹊跷。”
吳大病問道:“會不會有天災?”
“誰知道呢。”顧長安仰頭看漫天雪花,“人禍都對付不了,更何況是天災,既來之則安之吧。”
他摘了眼鏡塞口袋裡:“我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忙,可以在家窩着,你這次正好可以看看雪景。”
吳大病說:“那我明天買票。”
顧長安前言不搭後語:“雞一天生幾個蛋?”
吳大病說:“六七個。”
顧大少爺很吃驚,這麼多?他吐出一口氣,那夠吃了。
小雪花很快就變成了鵝毛大雪。
顧長安跟吳大病在雪中穿梭,一路不停歇的回去,他們遠遠的看到門口站着一個白頭發的老爺爺。
走近一看,發現不是什麼老爺爺,是陸城,身上頭上全白了。
顧長安眯着眼睛問:“你怎麼在我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