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上班,房菲無意間看見文喜手上的傷,随後問道:“摔跤了?”
文喜手上清點的動作一僵,然後從喉嚨口蹦出一聲“嗯”。
房菲狐疑看她一眼:“哪摔的?”
語氣略微嚴肅,那一瞬間跟文瑞真站她面前似的,文喜不由自主站直身子,雙手緊貼着褲縫。
文喜支支吾吾道:“就是公園那邊。”
房菲眼睛尖,腦子更是靈光,看見文喜這狀态,多問了兩句,扯到了昨天從工廠進貨,文喜抖了兩下,照實說了。
聽完文喜的話,房菲臉頓時黑成碳。隻在原地站了片刻,就開始在成堆的衣服裡面翻東西。
“菲姐……你找什麼。”文喜雙手無措地跟着翻動。
房菲甩了甩頭發,咬牙切齒說道:“找刀!今日不剁了他胯/下那二兩肉,老娘就不姓房!”
文喜這下心裡更不是滋味了,連忙抱住房菲的胳膊:“菲姐,也沒發生什麼大事,不至于鬧出人命。況且我沒有證據,現在去找他沒用的。”
房菲看着緊緊箍着她手臂的文喜,平靜卻又堅定地說:“我做事從來不講究證據不證據,有仇我當場就報。後果是蹲局子還是坐牢我都接受。總不能讓這種死□□欺負到我頭上來。”
文喜沉默着看着房菲,沒有答複。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放手。昨夜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夢裡是無止境的追逐和搏殺,巨型的斧頭就漂浮在她的腦袋頂上,她跑得越快,斧頭追逐的速度更快。
她害怕,更害怕這件事情你來我往永遠沒有休止。
房菲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在旁邊坐了下來。
“你是害怕周圍人的想法嗎?”
房菲一直都清楚自己生活在怎麼樣的世界裡。年輕那會兒總愛穿着吊帶,畫着濃妝四處旅遊。街道上不知道把她的身份工作傳成什麼鬼樣子。
愛管閑事的街坊鄰居嘴裡的家常便飯就是各家各戶的女娃娃,有沒有工作,有沒有嫁人,有沒有生小孩……
而遇見文喜這樣的事情,到那些人的嘴裡,就是一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誰讓她穿緊身衣在男人跟前晃”。惡語傷人六月寒。閑言碎語有時候就是一把磨得锃亮的刀。
文喜想了想,實話實說:“我好像沒有想到周圍人會說什麼,最多就是我媽把我打一頓,不讓我上學,直接讓我去打工掙錢補貼家裡。”文喜頹然,放軟了脊背說:“我沒想過退縮,但我還沒有義無反顧的能力。我也想過報警,但是那條路上沒有監控。更想過找人打一頓龐春生。可他随意動動手指,我可能會沒有學上,可能沒有工作,更可能會連累你的店面……每一個結局,都是我不敢想的。”
房菲靜靜聽完,沒有反駁,心情無端平複了下來。她将文喜摟住,靠在了自己身上。
文喜目光渙散,盯着腳下散落的塑料紙,腳尖微微一動,沙啦啦的聲音清脆又刺耳。
“菲姐……”
“嗯?”房菲的手微微拍動着她的肩膀,就跟哄小孩兒一樣。
文喜說道:“謝謝你。”
房菲一笑:“謝我做什麼。”
文喜鼻頭一酸,眼淚跟不值錢的雨一樣澆在臉上:“我從來沒有這麼被人堅定地選擇過、确信過。”
十六年了。
她的過往永遠是為了文樂讓步的存在。
她受了委屈,摔了跤,在文瑞真那裡隻能得到一句“你下次注意點不就行了嗎”;她爸因為長期酗酒腦梗死了,家裡本就微薄的收入徹底沒了再生的可能。
埋了文康永之後,家裡沒有錢供兩個孩子讀書。文瑞真摟着文樂,一家三口人坐在冰冷的木頭椅子上眼對着眼。
那天,是她第一次被文瑞真放在首位——
她被第一個放棄的。
文瑞真一哭二鬧三上吊,文喜更是哭到暈厥也不肯放棄讀書。最後斷了和家裡的金錢往來。
她的學費、書本、文具,甚至是肩負着她未來命運的高中,都是她勒緊褲腰帶,打着細碎的零工,從日常生活裡一筆一筆省出來的。
而她的命運,似乎真的随着踏進高中校園的步伐,被徹底改變——
僅僅交談過幾次的趙懸會幫她狠狠回擊那些惡臭的混子;見過零星幾面的冉秋會熱情地幫她介紹工作;相處不過幾天的房菲會為了她不惜得罪制造廠的領導。
這都是曾經的她所渴求的。
索性上天待她不薄,這些遺憾,都在以另一種緣分彌補她。
房菲放棄找龐春生算賬的念頭,最後交代文喜:“他要是繼續找你麻煩,第一步該幹什麼?”
“打他。”
“很好,第二步。”
“報警。”
“第三步?”
文喜眨巴眨巴眼睛,晃了晃房菲的手:“找你~”
面對文喜的撒嬌,房菲很是受用。捏了捏文喜凹下去的臉頰肉,遺憾說道:“多吃點,臉圓圓的才好看,現在像個豆芽菜。”
“好!保證完成菲姐交代的任務!”文喜笑眯眯說道。
翌日,周一。
文喜剛起床就感覺到了空氣的稀薄。天垂下了眼簾,黑沉的雲重重壓了下來,局促的氧氣似乎停滞在了胸口。
她從床底下的箱子裡翻出一把生了鏽的折疊傘,塞進書包。
去學校的路上遇見冉秋,兩人黏糊糊走一起。
冉秋将手上的包子分了一半給文喜:“幫我消滅掉,我媽總是給我吃肉餡的,才開學幾天,我就長了三斤!在這麼下去,怎麼談戀愛!”
文喜本來乖乖咬着包子皮,聽到冉秋結尾一句“談戀愛”,差點沒把整個包子噎下去。
“啊?”文喜長大了嘴巴震驚。
冉秋掂量了半天自己油乎乎的手指,最後伸出手背,将文喜的下巴擡了回去:“你小心蟲子飛嘴裡。”
冉秋三口兩口吃完,文喜已經将衛生紙分成兩半,兩人一人一半不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