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悠悠,浮過去了幾輪,門口有人來報老爺來了。
通報的門房嗓子尖,聲音大,聒噪的蟬音都被他壓下了去,宋月朗被驚到了,手一滑,腦袋往窗框上倒。
顧潭淵哎的一聲站起來,袖子蓋到宋月朗身上,手接住了他的臉。
宋月朗醒了,半張臉在顧潭淵手裡,張開眼睛。
睫毛蹭過手心,輕輕的,癢癢的,顧潭淵手動了動,把他扶正:“外面說你爹來了。”
宋月朗嗯了一聲。
顧潭淵收回手,站着,有椅子不坐,指尖一撚,不知道想什麼,宋陽進屋了都沒發現。
曉星收拾了畫滿小人的紙,站起來向宋陽問了個好。
宋陽沒看他,反倒是看見顧潭淵在這裡有點吃驚。
沒聽說過顧潭淵和城裡哪家關系近,上門做客的。
“世子今日也在,”宋陽笑着擡手:“大駕光臨,鄙人寒舍可真是蓬荜生輝啊!您今日來是?”
“我是……”
顧潭淵剛要說話,宋月朗咳了一聲。
“聽說宋月朗病了,我來看看。”顧潭淵就這樣說。
“世子費心了,不是什麼大事,哪裡還擔得讓你跑一趟。”
宋陽客氣的笑着,宋月朗隻看窗戶外面,當他們說話的外人。
顧潭淵把眼從宋陽臉上一掃。
從進門到現在,宋陽都沒看宋月朗一眼,那麼大一個泛着苦味的藥碗在邊上也沒看見,都說病了,當爹的還能笑着說是小事。
在賞花宴上宋月朗那張蒼白的臉顧潭淵現在想起來心頭都是一個疙瘩,如今都在為那天他丢下宋月朗一個人走了後悔,這死老頭子還說是小事。
當時的顧潭淵有多混賬蠻橫,現在就對宋月朗有多上心。
這當爹的好像沒有一個當爹的樣,顧潭淵想發火,又顧及着宋月朗的面子,懶散的靠在椅子上,時不時應兩句宋陽的話。
大多都是一些問牛答馬的話,宋陽前半生在商場浮沉,巧舌如簧,健談的嘴在顧潭淵的不買賬跟前簡直不起作用。
“今日天氣不錯,世子熱不熱?”
“還成。”
“前幾日城裡新開了一家書店,裡頭擺了好些孤本,世子可有想要的,我去求來。”
“不用,我不喜歡看書。”
“世子說笑了,說起來這幾日悶熱,世子可有去什麼地方避暑。”
“哦,前天去過山上一次,就你兒子去長平鎮買布那回,不過沒買成。”
宋陽:“……”
剛才顧潭淵上門探病是假的吧!這個說話能氣死人的顧潭淵才是真的吧!早就說這不是一個可以好好說話的人吧!
草溪城裡,能讓宋陽如此吃癟的人不多,憑着皇親國戚的身份,顧潭淵是一個。
平時高高在上的宋陽很難得有這個模樣,宋月朗覺得有趣,眉梢的笑意聚起來。
“哎你……”顧潭淵看他笑了,跟看見大冬天開桃花那樣稀奇。
可惜人還沒湊過去,宋月朗臉上的笑意就退了,顧潭淵又巴巴的坐回去。
太陽移到最高點,宋陽客氣客氣:“正午了,世子不若在府上用點午膳?”
“不用,”顧潭淵也還算客氣:“你有事忙你的,我在月朗院子裡吃。”
宋陽:“……”
宋月朗把手搭在窗框上,看着天說:“我這沒有什麼好吃的,粗茶淡飯,怕世子吃不慣。”
“粗茶淡飯也能吃,反正都是嚼碎了咽進肚子裡面的東西,”顧潭淵說,他這時候又好說話得很了:“不分什麼高低貴賤。”
再坐坐,就要找郎中來了,宋陽走之前看着宋月朗:“我看你沒什麼大事了,還是要想想家裡的生意,放着不管總歸不妥當。”
宋陽走了,蟬鳴倏的又叫起來。
曉星又把紙一張一張的擺出來:“公子,要去叫他們做飯嗎?”
他說完,看着顧潭淵又皺了皺鼻子:“要加他的嗎?”
“你别以為我不知道畫這個醜的要死的小人的時候你在偷偷看我,還不給我飯吃,你這叫過河拆橋吃不知道?”顧潭淵用手點着踏上的紙:“還有,本大爺這樣玉樹臨風,英俊潇灑,你就畫一個圈幾根棒子什麼意思。”
“就是說你是個大笨蛋,腦袋裡面什麼都沒有的草包!”
曉星小小年紀,吵架倒是很厲害,也不知道和誰學的。
宋月朗被吵得腦殼疼,他揉了一把曉星的腦袋:“去叫飯,我們今天三個人吃。”
“哦。”
雖然不開心,曉星還是挎着一張臉跑到廚房去了。
一回頭,顧潭淵還在看紙上的畫,搖頭又歎氣,一副慘不忍睹之态。
“趕明兒我請個大家來教他畫畫,孩子有這一手鬼畫符的功底,可不能浪費了。”
宋月朗不理他,他自己家的孩子,要請書法先生也不用顧潭淵操心。
屋裡沒人,見宋月朗不說話,顧潭淵坐到踏上去,挨着宋月朗的袖子:“你爹剛才來院裡,不像是看你,也不像找你說話坐一會,我應該是打攪了你們父子的事情,他看我人在這裡不好說。”
宋月朗擡眸看了他一眼,納罕世子這樣有眼色。
“全靠世子的福氣,無非是生意上的事情,不算大事。”
“你好好說話,不要陰陽怪氣我,”顧潭淵在宋月朗額上一點,想到了什麼:“是不是長平鎮的事。”
宋月朗沒說話,用一種你好聰明啊的目光看着他。
顧潭淵又想到不能上不能下在山上的那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