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潭淵回屋,關上門的時候幾乎沒有聲響,等他秉着呼吸轉身的時候,床上的那個大少爺正睜着一雙琉璃色的眸子看過來,眉眼帶着倦色。
嘎達一聲,顧潭淵差點在木闆鋪平的屋裡扭到腳:“我,我吵醒你了?”
宋月朗睡在枕頭搖了搖腦袋:“你去哪裡了?”
這幾天他們都是在一個屋子裡睡下的,有時候宋月朗太熱要掀被子,顧潭淵就把他手腳壓住不讓動彈。剛才宋月朗又掀開被子被冷醒了,睜開眼睛一看旁邊卻沒有人。
“我剛才,去外面走了一趟。”顧潭淵足音很輕走過來,摸了摸鼻子。
不知道宋月朗是什麼時候醒的,顧潭淵不想騙他,人家還生着病呢,不能生氣。
雖然,有可能宋月朗知道他大半夜不睡覺去村口捅人家胸口窟窿會更生氣。
燭光微弱,宋月朗看了一眼顧潭淵身上的衣服,咳了兩聲:“你換衣服了。”
“啊,是……我剛才……”宋月朗生着病聲音也不大,顧潭淵覺得好像自己的心口都被看穿了。
宋月朗人家什麼都沒說,他自己心虛的出了一腦袋的冷汗。
世子變成了結巴,宋月朗卻笑了笑,将自己往床榻深處挪了挪,伸出手來向他招了招:“上來睡覺吧。”
宋月朗伸出的那隻手還在被褥外面,眼睛倒是合上了,這兩天他睡不好,也容易累,倒是時常感到困乏,但胸悶咳嗽睡不了多久就醒了。
散着頭發,宋月朗睡在自己的頭發上,即便閉着眼睛,眉眼也是掩不住的憔悴。顧潭淵在床邊蹲下來,動作很輕的把宋月朗的手放回被子裡,聲音比他的動作還輕:“你先睡,我身上涼,等會再上來陪你。”
宋月朗這時候還沒睡着,聽見這話微微偏頭,瞥了他一眼之後又把腦袋埋進被子閉上眼睛了。
像一隻團成一團把頭放進尾巴裡面的小貓。
顧潭淵趴在床榻上,忍不住笑了,窗外大風過境,隐隐夾雜着雨點落在房檐上的聲音。他就這樣,借着昏暗燭火,在室内盯着宋月朗看到東方露白。
真的是很奇怪,把那個衙役用劍釘死在地面上的時候很爽快,但是顧潭淵回來換下那一身帶血的衣服,聞着血腥氣,他又喉頭作嘔,恨不得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那樣難受了。
顧潭淵這些年,時常有頭疼毛病,宮裡那個白胡子禦醫說他這是肝陽上亢,易怒易燥,平日裡要多修身養性,不然少不得身體有損,壽命有虧。
人嘛,大多都想多活幾年,但是頭疼愛發脾氣這個毛病好不了,顧潭淵也就由着這個性子來。世子雖然不是生來就看什麼都不順眼,但是這幾年,也把自己的名聲作賤成驕縱纨绔這樣一個地步。
他不覺得花香,也不覺得天美,反倒是看見有人感慨這些就厭煩,頭疼得受不了,人就忍不了發脾氣。偏偏就在方才,這樣一方燭火晦暗不明的小屋裡,外頭烏雲遮月大風要把屋頂都吹翻過去,屋裡宋月朗卧在床榻深處招手讓他上床來休息,那身旁的被子一看就很暖和。
十分莫名其妙的,顧潭淵第一次覺得,在這麼寒冬臘月的天氣裡,有這樣一個小屋,屋裡還有個人等着自己,确實是一件世上難得的美事。
“快點好起來吧,”蠟燭結了個燈花,畢剝一聲裡,顧潭淵隔着被子拍拍他,聲音比豔陽天裡的雲彩還軟:“等你好了,世子帶你去騎馬跑山,到山溝裡給你抓傻狍子玩。”
……
但是宋月朗的情形不太好。
早些時候他還能被喊起來吃點粥,顧潭淵進屋立即帶上門,那些從山頭吹下來的冷氣流不進一點到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