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人海,沈冉幾人根本擠不進去。張紅坐在高頭大馬之上,胸前挂着大紅花,緊攥缰繩的指節發白。
禮官一把把撒着紅紙與銅錢,衆人連連哄搶,想要沾沾狀元喜氣,聚在一起議論着:
“哎喲,狀元娘這麼年輕呢?”
“是啊,貌似是開朝以來最年輕的一位狀元。”
“啧啧啧,年少有為啊。”
……
張紅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沈冉幾人,難以抑制興奮地指指胸前大紅花,想要和姐妹分享此刻的激動,陶文君和李芷若熱情地回應,沈冉也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新科進士打馬遊街,自然少不了滿樓紅袖招。
比起狀元,這些年輕男子更想看看探花娘,探花娘也許才華并不是最出衆的,但卻是陛下親認的漂亮。
沈冉也想看看探花娘有多漂亮,踮起腳定睛一瞧,好家夥,熟面孔。
赫然就是沈冉在揚州招攬來的顧四。
家家戶戶窗前都擠滿含羞帶怯的年輕男子,荷包一股腦砸下來,大多都砸在顧四身上。
若是顧四的眼神在誰身上多停留一瞬,隻怕世上又多一個做起旖旎春閨夢的男兒。
雖說荷包夠輕,但這麼多荷包砸在身上不可能毫無感覺,顧四隻能一味閃躲,而等到行至春紅樓前,春紅樓的男子就更加瘋狂。
畢竟他們可不像平常人家的男子要臉面,早早準備好了一筐又一筐荷包,像雨一般傾瀉而下,這下不光是顧四,連張紅與榜眼都避無可避。
那些男子揮舞着手絹,說着一些沒輕沒重的葷話,顧四早已司空見慣,遊刃有餘地笑着向樓上的男子們拱拱手,随即引來一陣尖叫。而張紅臉漲的通紅,身體僵硬平視前方,餘光都不敢分一點過去。
馳騁情場老手和初出茅廬菜鳥的慘烈對比啊!
沈冉忍不住笑意更盛,目光觸及到春紅樓牌匾上的字時,笑意瞬間凝固在了臉上。
這字……
耳邊的歡呼聲越來越遠,人群簇擁着新科進士遊街往前走,而沈冉呆在原地,盯着春紅樓的招牌愣神。
“春紅樓”三個大字的字迹和她在沐州看到的公告上的字迹一般無二,沈冉寫了這麼多年的書法,絕對不會認錯。
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沈冉蹙眉,腦中像是撥雲見霧,很多原先沒有想通的事情此刻一下就明白了,原主記憶中最後一幕在眼前重現。
——強烈的失重感下,所有人的反應都像是慢動作一般。上方沈昭與蕭靈均并肩而立,沈昭臉上是事态超出預期的不可置信,而蕭靈均眼裡則是事不關己的冷漠。
人下意識的反應,往往是最真實的。
春紅樓樓主從不示人,所有事務都由老鸨張爹爹出面代理,原主墜樓那日,春紅樓的衆人都下意識看向張爹爹,而張爹爹目光……
看向沈昭。
春紅樓的樓主是沈昭。
沈昭與蕭靈均,分明早有交情。
她早該知道……
沈昭将蕭靈均送到她身邊肯定另有打算,卻不怕蕭靈均貪慕富貴臨陣倒戈,這份信任非同小可,她們倆人的關系絕不是普通的青樓樓主與優伶。
沈冉不停回想,腦海中和蕭靈均相處的點點滴滴都在眼前閃回。
虛情假意。
沈冉腦海裡隻剩下這個詞,蕭靈均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虛情假意。
蕭靈均的笑,嗔,怨……牽扯她心緒的一舉一動,都是别有所圖。就連漫天煙花下的那個吻,都是精心設計來捕獲她的陷阱。
謀的是她的情,要的是她的命。
耳邊嗡嗡作響,眼前一陣陣發黑,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握緊成拳。無數種情緒湧上沈冉心頭,最終卻化為一抹自嘲的笑。
人家說不定一直在背地裡和沈昭偷偷嘲笑她的一片真心。
自己就像個傻子一樣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003幸災樂禍道:“你終于發現了,聽我的沒錯吧,我早說讓你離他遠一點。”
沈冉現在聽不進去003的風涼話,她需要找個沒人的地方靜一靜。
沈冉回到五皇女府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敏銳地察覺到書桌上有被動過的痕迹,想到這些日子裡五皇女府上越來越多的陌生面孔。
春耕已經結束,沒有人再回來。
先前五皇女府的人手都是何齊親自安排的,如今五皇女府有了主夫,人手調動自然就交給了蕭靈均。
這就是蕭靈均入府的目的嗎?
沈冉靜默地坐了許久,找到存放文稿的地方,幸好沒有發現被動過的痕迹。
攥着文稿的手并沒有因這一絲慶幸而停止顫抖,心髒像刀割一樣難受,沈冉往後一靠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長長呼出一口氣緩解心中的痛楚。
走出書房,天空中響起悶悶的雷聲,沈冉忍不住擡頭看向沉沉夜幕——下雨了。
淅瀝的、輕柔的透明雨線,被夜風裹挾着往檐下送,冰冷濕意撲面而來。沈冉從來不喜歡雨,可風不管,無論她接受與否都要一股腦地将雨往她身上送。
真是不講道理的風,令人發指的雨。
天底下那麼多人,偏偏選擇她來戲弄。
可這是春天的最後一場雨,很快難安的夏天就要到了。
比起夏天的燥熱,現在倒不算什麼難受,也許風也有自己的苦衷呢,為什麼不再給它個機會?
念頭一出,沈冉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自欺欺人!
魂早就不知道飛到哪去了,回神之際,沈冉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站到了蕭靈均房間的門口。
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沈冉暗罵自己沒出息,但是轉念一想,難過不也很正常嗎?前後加起來兩輩子,好不容易談場戀愛,結果全都是假的。
今天還嘲笑張紅這個情場菜鳥面對男子的熱情羞窘萬分,沒想到自己還不如她呢,至少人家沒有被當成狗一樣耍的團團轉。
沈冉歎口氣,正準備擡腳回自己房間,門卻突然被打開。
兩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