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人?”
玄元子指了指自己,用鄙夷的眼神看向王季清,
“我看王大人才是小人吧,為人臣自然要替人分憂。王大人不僅不為陛下分憂,還當衆這樣指責陛下讓陛下下不來台,妖言惑衆不敬天神,王大人,你這才是将大邶送入死路!”
王季清顫抖着擡起手指着玄元子,話都說不流暢:“我大邶朝堂百年來皆是明君忠臣,如今怎會讓你這奸佞登堂入室!”
玄元子冷笑一聲:“大邶曆任皇帝不敬天神,緻使災亂頻發,她們算什麼明君,我觀千百年間隻有陛下才是一等一的明君。”
見邶帝因為玄元子的奉承臉色越來越好,立即有玄元子的擁趸站出來七嘴八舌為玄元子說話:
“王大人,天神之怒可非我們能夠承受啊。”
“陛下修仙問道向天神祈福,是為大邶福祚,怎麼到王大人口中就非明君之為了呢?”
“王大人慎言啊,驚怒天神,天神降禍該如何是好?”
“陛下若是得道登仙,自然會庇佑大邶延續萬年,王大人還是不要信口雌黃的好。”
……
王季清被堵得啞口無言,她這一生不是讀書就是當官,從來正直不信鬼神,如今朝堂之上張口閉口都是天神,讓她辯無可辯。
邶帝見王季清逐漸落于下風,也站出來息事甯人:
“好了好了,朕知道王愛卿無非是怪朕昨日下獄了王平,王平是王愛卿的堂妹,看在王愛卿的面子上,朕便是把她放出來又能如何?”
玄元子像是知道真相一般,微微仰首睥睨着王季清:
“原來是因為自家堂妹在這朝堂之上撒潑打滾,我道是王大人有多公正,不過是為門戶私計罷了。陛下既已開恩,王大人還不快謝恩。”
王季清看着邶帝與玄元子二人一唱一和,原本氣惱的心竟意外平和下來。
王季清發現自己竟從未看清過邶帝的真正面目,邶帝弑母奪位本也不是什麼明君,自己竟然對她抱有希望簡直可笑。
她的手在朝闆上輕撫,自嘲地苦笑一聲後,平靜道:“臣出生琅琊王氏,先祖王固随太祖征讨天下,大邶建立之後更是直言進谏規勸帝王,這段佳話被人傳頌至今。”
“臣一直想做一個先祖那般的谏官,今日犯顔直谏也是相信陛下定想成一代明君,現在卻覺得陛下不值得臣這般真心相待。”
邶帝皺起眉,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斥道:“王侍中,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難道也要犯大不敬,和你堂妹一同入獄嗎?”
沈冉看着王季清似乎下定決心的表情,立即想站出來替王季清說話,身體剛動就被沈昭手疾眼快地拉住,低聲道:
“瘋了嗎?現在站出去你會被遷怒的。”
沈冉來不及向沈昭解釋,搖搖頭掙開沈昭的禁锢,沈昭感受到手中一空剛想皺眉,又聽王季清的聲音再次響起:
“臣無能,沒能規勸陛下從明君之道,隻能以死明志全君臣之義。”
話音剛落,王季清積蓄全身力量,義無反顧地一頭撞向金銮殿刻着栩栩如生的真龍金柱。
邶帝瞪大眼睛站起身高聲道:“攔住她!”
可惜此事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隻聽一聲悶響和輕微的骨頭碎裂聲,金銮殿上那需要三人環抱的柱子留下一道血迹。
王季清的身體,順着那道血迹緩緩下滑。
好像沒有骨頭一般,軟軟地滑了下去。
沈冉耳邊頓時起了一道嗡鳴,将朝堂上如同水沸一般的吵鬧蓋住,那嗡鳴聲越發尖銳越發大聲,随着嗡鳴聲眼前的景象也逐漸放慢,變成黑白。
濃郁的血腥氣在鼻尖蔓延。
沈冉愣愣地看着朝臣們以極慢的速度沖到王季清的身體邊,圍着王季清議論紛紛,或是得意譏諷,或是膽戰心驚,有人蹲下身去探鼻息,随即和旁人對視着搖搖頭。
玄元子擺出一副與她不相幹的神情,邶帝下意識捂住鼻子似乎在嫌棄金銮殿見血的晦氣,在元内侍和禁軍等人的簇擁下快步離開金銮殿。
沈冉想,她該幫王季清說話的。
哪怕王季清警告她,敢說一句話就斷絕師徒情誼,沈冉依舊覺得,她該幫王季清說話的。
她知道王季清是因為對邶帝對這個朝堂的失望,才會選擇撞柱,但還是不由地去想若是沈昭沒有拉住她多好。
如果她站出來幫王季清說話,被邶帝遷怒,也許看在這份上王季清就舍不得死了呢?
沈冉不知道自己在原處愣了多久,直到所有人都走完,空蕩蕩的大殿上隻剩下她和倒在地上的王季清。
沈冉腿腳有些發麻發脹,隻能動作遲緩地向一步步挪向王季清。
直到站到王季清身邊,沈冉緩緩跪下,從懷中掏出手絹蓋在王季清毫無一絲生氣的臉上。
“老師,我聽你的話,我一句話都沒有說。”
沈冉輕聲道,
“可是我好後悔。”
“我該說的,哪怕之後你打我,罵我,不理我也好,我該幫你說話的。”
“你幫我說了那麼多次話,我竟然……連一次都沒幫你說過……”
淚水落在金銮殿的地上,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沈冉吸了吸鼻子想控制自己的情緒,卻發現原本還遲緩的悲傷此時翻山倒海地往外湧。
金銮殿之上,沈冉甚至不敢哭出聲,害怕這一幕被有心人看見,隻能擡手捂住口鼻死死将泣聲壓抑在喉嚨裡。
沈冉允許自己停留片刻為此哭泣。
隻是哭過之後,要帶上王季清那份重新上路。
許久,沈冉終于勉強按下心頭悲傷,用破碎到不成調的聲音道:“老師你放心,妖道,我定會親手斬殺。”
沈冉決絕地向王季清磕了個頭,提着衣擺站起身快步走出金銮殿。
邁出殿門的一瞬間,刺目的陽光幾乎要淹沒沈冉,沈冉行走在光亮之下,卻覺得渾身冰冷。
腦海中還在不停放映着金銮殿上那一幕。
昏聩自私的邶帝、颠倒黑白的妖道以及噤若寒蟬、見風使舵的群臣,沈冉一想起來就覺得胃部翻湧,撐着一旁的牆幹嘔,卻隻能嘔出一些酸水,劇烈的灼燒感從喉嚨一直燒到心中。
沈冉的手在牆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