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低垂,在沙漠上撒了歡地少年們頂着一腦門的汗水又一窩蜂地鬧騰着回到綠洲上。安昱抱着已經玩累的阿光慢悠悠地走在少年們後面,快到阿光家門前的時候,安昱頓了頓腳步小小的猶豫了一下,是把睡着的阿光叫醒還是自己去敲門把孩子交給母親呢?
阿光在安昱的懷裡睡得很安穩,或許是因為在沙漠上玩鬧得有些過分激動,小臉上還泛着绯紅。安昱終究是沒有忍心把睡得安穩的孩子叫醒,他又一次踏入了阿光家,帶着得體的微笑敲開了門,“阿光玩得有些累了,我把他送回來。”
母親小心翼翼地從安昱手中接過還在夢鄉中的阿光,年幼的孩子在被抱走的過程中似乎有些不太舒服,也許是因為那短短幾秒的懸空感讓孩子感到本能的恐懼,可在聞到自己熟悉的母親的味道時,卻又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阿光的媽媽抱着有些迷糊的阿光哄弄了兩下,阿光又安靜地睡了回去,她有些歉意地看向安昱,“麻煩你了,阿光他總是說起要和安昱哥哥一起玩,每次去沙漠裡都把自己玩成這樣,真的麻煩你了。要不要一起進來吃個飯?”
沒等安昱開口想要拒絕阿光母親的好意,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他身後的臨川微笑着婉拒了阿光母親的提議:“安昱,我來接你回家了。”
臨川在綠洲裡的人緣是極好的,于是這樣難得一次的失禮并沒有讓好客的主人家感到不适,抱着孩子的母親很自然的接過了話頭,不由得稱贊了一句兩人的感情真好。
安昱安靜地站在一邊并沒有說什麼,臨川牽起他的手準備回家,左手無名指上素淨的戒指蹭過安昱的掌心,沒由來地讓他想起中午那種混亂而又難言的情緒,他下意識地想起了那個問題:臨川和他定下的約定,到底是為了愛,還是因為他的身份?
直到坐在餐桌前,安昱都還保持着一種入定一般的狀态。但在臨川的眼裡,安昱的眉頭有些微微的皺起,原本淩厲的雙眼透着些煩躁,就連原本對于安昱來說有着極強吸引力的蜜糖都沒能讓他多看一眼——顯然安昱今天的情緒并不正常,臨川敏銳的意識到,安昱或許還在為中午的事情而生氣。
“對不起,我為我中午的事向你道歉。”臨川深知安昱的脾氣,如果自己不挑起這個話頭,安昱永遠都不會說清他到底在想什麼——或者說安昱根本就意識不到自己在生氣,他隻會靜悄悄的把這種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情緒埋在心裡,然後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爆發,成為他離開的導火線。
安昱有些無措地看向一臉誠懇的臨川,他猜到了臨川突如其來的道歉是為了什麼,可這個真相他可以接受嗎?
“我以為你會抗拒研究所的記憶,就像我一樣不願意提及那段往事一樣。但是我忘了你遠比我勇敢。”臨川很是認真地看向有些茫然的安昱,他不由得放慢了語速,看向他的愛人,“我很害怕你會因為我曾經的經曆而離開我,即使我從沒有沾上過同類的血……但我同樣沒能救下任何人,我跑了,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懦夫……”
“從我遇見你的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我終究還是要面對這些的。我逃出來了,但是還有很多人死在了那裡,我以為我燒幹淨了一切,我以為我閉上眼睛關上耳朵就可以裝作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但是你的出現讓我知道,祂們從來沒有停下來過。我嘗試過逃避,但我看到那個被抽幹血死在沙漠裡的少年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是多麼懦弱。”
“祂們的手已經伸到了沙漠裡,我這樣的逃避根本沒有用。曾經為虎作伥的我想要獨善其身,但作為受害者的你救了很多人,那個時候我發了瘋的想要找到你,我不知道是為什麼。我給自己找得理由是因為你身上的秘密,但後來我發現你的秘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找你。”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逃跑、為什麼反抗,我羨慕你的勇氣,那是躲藏在沙漠裡的我不曾擁有的。”
臨川的剖白換來的是安昱的沉默,他怔愣着看向眼前幾乎要把自己的一顆真心捧出來的臨川,沒由來得有些慌亂,然後近乎殘忍得問:“什麼是勇氣?”
太陽已經徹底的消失在地平線以下,驟降的氣溫讓臨川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他該如何解釋人類的勇氣呢?
安昱的臉上閃過慌亂,也閃過不解,他就這樣看着臨川原本炙熱的眼神一點點冷卻,又一點點破碎。
他也感到寒冷了。
所以,這是一場錯誤吧。
你以為我不過是情感淡漠的勇士,我以為你接受我殘缺不全的靈魂。
原來所謂的愛,不過是你愛上想象中的泡沫。
安昱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感覺非常的難受,莫名的煩躁像是流沙一樣掩埋他的感知,他看着面前沉默的臨川,沒由來的想要離開。
沙漠的夜色很深,漆黑的天空上偶爾會有星光閃爍。
餐桌上原本飄着香氣的熱湯已經逐漸冷卻,浮起一層油花;可口的幹面包久久沒有等來一雙手,松軟的表面已經有些風幹。
臨川的懷裡揣着一罐他剛剛做好的蜜糖,那是他親手做出的第一罐蜜糖,他嘗過一口,是撲鼻的香味和濃郁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