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霜渡從執劍堂回來的時候,他那“千裡紅線硬要牽”的剛入門小徒弟,此時就在院子裡等他,也沒進屋,隻靜靜的站在院子裡的那棵梨樹下,眼光微擡。
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溫霜渡也隻好咳嗽一聲,提醒對方自己回來了。“咳……”
少年本是站在梨樹下擡頭凝望的,直到聽見這似提醒似尴尬的一聲,才挪動漆黑的眼珠,緩緩将身子轉了過去。而随着他動起來,他耳垂處的細長銀飾也蕩開微弱的弧度,亮瑩瑩的很是漂亮。
少年不說話,不習慣這樣冷場氛圍的溫霜渡習慣性的寒暄。“你,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他的眼珠實在太黑了,黑的連看人的時候,都仿佛失去了正常人眼球裡該有的高光點,像失焦的,滴進去墨汁的,看着就有點令人不适應。
“莫、相、雨。”
少年一字一頓,聲音落在溫霜渡的耳朵裡,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哦。”溫霜渡輕輕應了一聲,手落在兩側,勾起一截布料,沒再說話。
而少年見狀,也終于撩起衣裳的下擺,雙膝一屈,就重重跪在了地上。“徒兒莫相雨,即今日入師尊門下,敬聽拜上。”
他的頭叩在地上的時候,還絲毫都沒有師傅概念的溫霜渡隻覺得十分不适,可他如今已經是清衡宗裡外表清高驕傲的小師叔了,就算裡子沒那個底色,但至少外面也得撐住了。
溫霜渡用手指節輕輕掩着唇,他越過莫相雨,隻敢用背影對着他,語調冷淡的道:“起來吧。”
擡腳邁上廊下的地台,溫霜渡也不敢回頭看他,就隻能這麼端着進了屋裡,甚至因為有外人在,他也不好像往常一樣大咧咧的往榻上一蜷。
而且,他這也沒地再擱一個人啊!
在他的記憶裡,這梨花小築自打溫霜渡上山那天起,就獨他一個人在住,一共就這麼一個四四方方的屋子,最多也不過外頭多了個小院子栽了一樹梨花,甚至連多一張床都沒有……
思及此處,坐在矮桌前的溫霜渡瞬間感覺尴尬的有些如芒在背,他捏着窄底寬口的茶杯,背對着門口的莫相雨喝了一口。
老話說得好,來了就是客,溫霜渡實在是說不出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自己想辦法找地睡到話。
“師尊……”
身後蓦地響起少年輕柔低沉的嗓音,就挨着他的肩背,近的仿佛馬上就要貼上來了。
溫霜渡整個人一驚,頭皮發緊的差點縮起來,若不是他剛才那口茶水早早的就咽了下去,這時候指不定就噴出來了。
“你……你!”溫霜渡下意識的用手肘撐住矮桌,回身躲開,他看着少年隻離他幾寸的臉,差點就把那句“說話離那麼近幹嘛”脫口而出了。
可惜,話到嘴邊,溫霜渡生生忍住了。
端住啊,一定要端住啊,溫霜渡,你現在可是人家的師傅,大大小小也算個官!你慫什麼!
于是緊張的質問被他幾度咽回,溫霜渡又挺直了脊背轉回身去,他眼皮垂下,瞧不見的正臉隐隐透出輪廓的弧度,看上去倒真多了幾分雲淡風輕的冷淡姿态。
“你…何事。”
莫相雨倒是沒有再近,他隻是跪坐在溫霜渡身後,低眉順眼的道:“這裡隻有一張床,師尊睡在榻上,那徒兒睡在哪裡?”
好問題,溫霜渡真的很想給他鼓掌,但問題是,他也還沒想好啊!
“那…那你不然就。”打個地鋪吧?
溫霜渡的話還沒說完,他說到一半,悄悄偏頭用餘光去打量了一眼跪坐在自己身後的小少年。
見他尚且年輕,又衣衫單薄,于是溫霜渡又飛快的掃了一眼床榻,卻發現隻有一床被褥。
溫霜渡:“……”
他有些無奈的在心裡歎了口氣,被迫話到嘴邊卻又改了口:“不然,你就跟我睡一張床吧,等明天我找了師兄,讓他把旁邊的空地隔出來,再放一張床。”
“多謝師尊。”莫相雨始終低眉順眼的跪坐在原地,看上去既闆闆正正又老老實實。
亥時到,溫霜渡也差不多到時間該睡覺了,一個是他精神上的時差到了,再者就是,他也不能真的和自己這小徒弟就這麼幹坐一晚上吧。
屋子裡面靜悄悄,溫霜渡就連爬上榻掀開被子的聲音也不敢太大,他慢慢縮進裡面的位置,撐着身子,硬着頭皮朝自己的小徒弟發出邀請。
“……過來啊。”
其實對修者來說,睡不睡覺對他們來說真的差别不大,隻是溫霜渡一個現代人已經習慣了每天都要睡一覺。
而以莫相雨現在的年紀,大抵也還沒有到達築基階級,更不可能脫離凡胎,想來也是要睡覺休息。
于是又随着一陣被褥的摩擦聲後,溫霜渡旁邊的一塊地方就被人給占了,他平躺在榻上,頭一回老老實實的僵着不動。
旁邊多了個人,睡覺習慣寬了外袍的溫霜渡連最外面的衣裳也不敢脫,眼睛一閉,隻留下幹巴巴的兩個字。“睡吧。”
溫霜渡原本以為自己會睡不着覺,可不知是不是因為穿到修真界以後,沒了手機能熬夜,溫霜渡的時差過于穩定,躺在床上沒一會,就翻個身睡着了。
而就在溫霜渡沉沉睡去後,原本闆闆正正平躺在邊上的莫相雨卻突然睜開了眼,他黑沉如墨的眼瞳閃過一抹幽光,他撐起身子,慢慢打量着看過四周。
借着月色描摹,他原本如玉瓷蒼白的皮膚之下,隐隐滲出的黑霧彌漫,如水波流轉,一點一點的在他皮下翻騰。
他從榻上起來,慢慢坐到了地上,窗外月色甚好,透過梨花的樹影,莫相雨看着他沉靜的睡顔,僵硬的歪了歪頭。